春节前,岳父大人因饮酒过度突发脑梗。我和爱人赶到医院时,岳母和小孩舅已经安顿好一切。
病床上,岳父左手输液,右手和胸口连着心脏检测仪,鼻孔插着氧气管,双眼紧闭眉头紧锁,让人心疼。
岳父抢救及时没有瘫痪的危险,但是头晕目眩无法下床。我和小孩舅轮流守夜陪护,爱人和岳母负责白天吃喝洗漱。作为女婿正是敬孝道的时候,岳父吃药、换吊瓶我时刻记在心里,倒尿壶、便盆更是毫不为难。
三天后,岳父逐渐恢复,不用吸氧,可以靠在床头自己吃饭。大家心情好转,开始给岳父上“政治课”,一定要把烟酒戒掉。此时,医生查房,科普脑梗的危害,神经细胞一旦受损终身无法自愈,得一次病,脑子少一块。岳父听得心有余悸,斩金截铁承诺戒酒,但是一说到戒烟还是有点犹豫。
第四天,岳父已经开始在电话里谈笑风生:“不喝了,以后真的不喝了。”似乎仍是交际不断。岳母听了黑着脸:“再喝命都没了!”
五天后岳父准备出院,谁知右脚突发痛风,肿成面包。岳父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只脚不能走路让他苦不堪言。
“这是怎么回事?”岳父很郁闷。
“喝酒,再接着喝酒!这次连啤酒也别想!”岳母气不打一处来。
岳父看着自己的面包脚一句话也没说。
岳父很要强,不愿意再用尿壶和便盆。我架着他的胳膊一瘸一拐的向走廊尽头的厕所艰难的挪着步子。
“头不太晕,就是脚疼,像踩在针板上一样。”岳父哎呦一声对我说一句。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歉意,似乎给我添了麻烦。岳父平时对我好,我没觉得麻烦,但毕竟女婿只是半个儿,老人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傍晚,临床的病友输液回家睡觉。看着空床,我正为晚上能睡个好觉而高兴。此时救护车的呼鸣声从楼下传来。
“哪里有空床位?”医生问护士。
“没有空床,不过208的病人后天出院,今晚回家不在。”护士说。
“先送208床”医生说。
没错,208床就是岳父的临床。送来的病人是一位80多岁的老头。
“他是五保户,从乡镇医院转来的,先救治,手续明天再说。”医生说。
于是两个护士开始给老头输液、插氧气、接心脏检测仪。
我站在旁边看的目不转睛,开始还疑惑为什么没有家属,听医生说是五保户,不免心生怜悯。
医生走后,我仔细打量临床的老头。他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头戴毛线帽,穿着好多件单衣。老头胸口有布袋,绳子系着袋口挂在脖子上。
没多久,值班医生送来药:“没有人护理你么?”
“不用,我能记住吃什么药。”老头起身坐在床边。
“我给你写在药盒上,忘了就问别人。”医生说。
医生一边叮嘱怎么服用,一边在药盒上做标记。老头坐在床边不停的点头回应。
医生走后,同病房护理母亲的姑娘走进来,手里拎着一碗混沌。
“你还没吃饭吧,给。”姑娘把混沌放在床头柜上。
老头很意外,连忙要掏钱给姑娘。
“不要钱,不要钱。”姑娘帮老头打开饭盒盖,转身离开,回到母亲的床位。
老头很感动,连声道谢。
一碗混沌打破病房里的宁静。
“你家在哪?你没有亲戚么?……”
老头说:“没人,就我自己,不用人照顾。照顾啥?我那外甥一来就问我要本子,我才不给他。”
老头说着有点激动,别人也不再问了。
晚上,护士来给老头测血压。老头问护士:“我这身上的管子什么时候能去掉?”
护士说:“不能去掉,要一直带着。”
又过了一会,医生来询问老头吃药么?
老头说:“吃了,都吃过了。医生,我这身上的管子什么时候能去掉?”
“去掉干什么?这是氧气,这是检测器,都不能去。”医生说。
“我要去厕所怎么办?”老头说。
女医生有点尴尬:“用尿壶,没人护理就让别人帮个忙。”
医生转身看了我一样:“你帮个忙吧?”
“好的。”我没有犹豫。
女医生又叮嘱一句:“药别吃错了。”然后转身走出病房。
我来到老头的病床边找到尿壶递给他。老头一脸的歉意,连连点头感谢。
我倒完尿壶回到病房,对老头说:“想解手给我说一声,没事的。”然后随手把尿壶放在老头的床底下。老头又是一脸的歉意,连连点头感谢。
夜深人静,病房里已经有人打起来呼噜。我趴在岳父的床边昏昏欲睡,庆幸的是一夜没有再听到救护车的呼鸣声。
早上五点醒来,我去水房接水。回来时,五保户老头坐在床边,见我便问:“小伙子,我的尿壶你放哪了?”
“在你床底下,床尾。你要解手?”我走到床尾把尿壶递给老头。
“不解,不解。”老头说。
我看见老头的脸盆里有尿。老头半夜没找到夜壶,又不好意思喊我?
早上医生查房。“今天有人来护理你么?”医生问老头。
“没有,能不能给我换个离厕所近的床位?”老头问。
“我查一下。另外,你最好不要下床,摔倒了很严重的。给村里打电话,安排人来护理。”医生说。
“家里没有人,不信你给我们村里打电话。”老头接着说。
医生又叮嘱了吃药的事转身去询问别的病人。
不到八点,208床的病人回医院输液。看见病床上睡着老头,一时摸不清头脑。护士解释清楚后,安排他去输液室输液。老头又问护士:“我要换到厕所旁边。”
护士说:“现在没床位,你睡的还是别人的床位呢。”
“我要上厕所怎么办?”老头问。
“你的住院手续还没办,现在身上有多少钱?”护士问。
“我身上有钱。”老头说着开始打开胸前的布包。
“钱不多就先别缴费,留着买饭吃吧。你把五保户证给我,先抵押办住院手续。”护士说。
“我有1000。”老头说。
“你留着买饭吃吧。”护士说。
老头打开布袋把存折交到护士手里。护士说:“我不要存折,你有五保户证么?”
“我就这一个本子,里面有钱。”老头说。
原来存折就是老头外甥一来就要的本子。
护士没要存折,转身走出了病房。
没多久,几个护工把老头架上床车,送去离厕所比较近的病房。
病房里又开始议论起来。“五保户真可怜,没人护理,吃喝拉撒都困难……”
岳母带着早饭来到病房,我吃好后回家休息。公交车上,两个中年妇女在聊天。
“你母亲什么时候出院?”
“唉,别提了。住了三个月,兄妹六个轮流护理,护工都累跑两个啦。”
“啊?咋回事?”
“老母亲全身瘫痪,但是头脑清醒。她不睡觉,见不到人就喊,一会要喝水,一会要吃饭,一会让你按摩,一会让你翻身,反正不能闲着。我的小妹妹腰间盘突出,护理时都累哭了。”
“幸亏你们兄妹多啊。”
“唉,做儿女的又能怎么办?不能不管不问吧,但什么时候是个头?”中年妇女一脸疲惫,“我问女儿,你姥姥那么多儿女护理都心力交瘁,等我老了,瘫痪了,就你一个人,你怎么办?她说不知道!”
过年写这个故事很破坏气氛。岳父已经出院在家每天康复治疗,一家人其乐融融过节。那个五保户老头不知是否回家。那位瘫痪母亲的儿女们是否还在医院,或是已经等到那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