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澄弟季弟【1106】2024-10-14
致澄弟季弟
咸丰八年七月二十日
澄、季两弟左右：
兄于十二日到湖口，曾发一信，不知何时可到？胡蔚之奉江西耆中丞（耆龄，姓伊尔根觉罗(1804~1863)字九峰，满洲正黄旗人。一字寿民，号蠖斋，无闷居士， 谥号恪慎，道光十七年举人。历官江西袁州等知府，咸丰七年升为巡抚，支持曾国藩部在赣作战，官至福州将军。）之命接我晋省，一行于十七日至湖口。余因于二十日自湖口开船入省，北风甚大，二十一日可抵章门也。杨厚庵送至南康，彭雪琴径送至省。诸君子用情之厚，罕有伦比。浙中之贼，闻已全省肃清。余到江与耆中丞商定，大约由河口入闽。
家中种蔬一事，千万不可怠忽。屋门首塘养鱼，亦有一种生机。养猪亦内政之要者。下首台上新竹，过伏天后有枯者否？此四事者，可以觇chan（观测）人家兴衰气象，望时时与朱见四兄熟商。见四在我家，每年可送束脩（xiu修理）钱十六千。余在家时，曾面许以如延师课读之例，但未言明数目耳。季弟生意颇好，然此后不宜再做，不宜多做，仍以看书为上。余在湖口病卧三日，近已全愈，尚微咳嗽。癣疾久未愈，心血亦亏，甚颇焦急也。久不接九弟之信，极为悬系。见其初九日与雪琴一信，言病后元气未复，想比已全痊矣。甲五近来目疾何如？千万好为静养。在湖口得见魏荫庭，近况尚好。余详日记中，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江西省河下）
评点：蔬竹鱼猪可觇兴衰气象
曾氏有名的八字家训“早扫考宝，书蔬鱼猪”，为世所广为传颂。他的形成有个过程，此次给在家的两个弟弟提到的四件事：种蔬、养鱼、养猪、种竹，应该说是八字家训中后四字的雏形。
曾氏从家庭兴衰气象这个角度看待蔬、鱼、猪、竹四字，是极有见地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像曾府这样的人家，自然不靠家中种菜喂猪过日子，有无此四项并不对齐生存带来实质性的影响。他的价值主要体现在气氛上，在精神上，在观念意识上，与形而下的生存物资相比较，其形而上的文化意义更为重大。
首先，他表面曾府虽是有权有势的官宦之家，却依旧保存着稼穑jiase（农忙）耕种的农家本色。在曾氏看来，做官也好，带兵也好，都不过是暂时的，农桑（农业生产）才是根本。这种产生于农业社会的以农为本的观念，在现在看来，固然有很大的局限性，但在当时，其安定社会的作用却不可低估。古往今来有多少出身农家的官员，一旦富贵便忘却根本，视耕种为下贱，视农夫为愚民；他们也不记得一粟一谷是汗滴的产物，一丝一布是织妇终日的劳作，家中穷奢极欲，纸醉金迷。将他们与曾氏一比较，孰优孰劣，自是不言而喻的。
其次，它体现了一个家庭的勤快、奋发、向上的精神面貌。许多如曾府这样的家庭，家中老老少少都坐享其成。男人们成天在外赌钱打牌，寻花问柳，更有甚者，则卧烟榻，食鸦片，哪还有兴趣在家中的田园上？女人们则穿金戴银，比吃喝，玩宠物，不屑于去过问村妇之事了。一家人都懒散、堕落，园中之蔬、栏中之猪自然养不好。在湖南乡间农家视鸡猪菜蔬如同家中的门面，这是很有道理的。
农家出身的曾氏深知此中三昧（佛教用语，意为使心神平静，杂念止息，是佛教的重要修行方法之一。日常指事物的奥妙诀窍）即便如今富贵及顶，亦谆谆告诫家人切不可伤丧失乡间以勤治家的根本。
第三，它也是一家人和睦团结的象征。曾府是个大家庭，兄弟五人各已娶妻生子，因为父辈两兄弟一直未分家，眼下老太爷辞世不久，自然也还没有分家。倘若兄弟们不团结，心不往一处想，劲不往一处使，家中之事则会办得不协调。表现在家庭副业上，自然不会有菜绿猪壮鱼肥竹茂的蓬勃气象。曾氏受理学影响，从小处入手修身。其治家之方，亦循此道：从副业入手来整饬zhengchi（整顿）家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