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堂的老爸死了，在年前。
1.
“青堂，春节晚会开始了快来看。”
“来了，老爸！”
青堂丢下写到一半的数学作业，从卧室跑了出来，跳上了客厅的沙发，青河揉了揉青堂的头，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父子俩相靠在一起，谈论电视里的画面，有说有笑的。
青河常说，看春晚才有年味，才是真正的过年。因此青堂从小就被灌输了过年就要看春晚的思想，根深蒂固。
在青堂儿时的记忆中，过年的标志就两件事，一是吃年夜饭，二是看春晚。
儿时的年味深浸在其中。
2.
“青堂，在外面过怎么样。”
“挺好的，爸，那个我......今年过年就不回去了，公司这边有点事。”
青堂挂掉了电话，深嘬了一口烟，重重吐出一个烟圈，暼了眼桌台前的离职文件，不由的心烦起来。
毕业后的青堂离选择了去离家万里的北京打拼，北京是个吞噬了无数人梦想永却永不干涸的城市，在那里青堂和所有的异乡人一样，疲于奔命，从那以后除了过年就很少回家，再后来，有时过年也不回家了。
去年除夕给家里打电话听老妈说，青河还是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不过少了他，一个人显得有些孤单无聊。
3.
“把电视屏幕擦一擦，都有些看不清了。”
青堂拿出手帕帮青河擦了擦老旧的圆框眼镜。
“这下看清了吧。”
这是近两年里青堂第一次回家，家中没有什么变化，连个新家具也没添，在家里，父母像约定好似的对他在外工作的方面并没有过多追问，只是在饭桌上一个劲的给他夹菜。
吃过年夜饭后，父子俩并排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像从前一样。
期间青堂没怎么说话，总是青河在没话找话。
“你看，冯巩出来了。”
“爸，那不是冯巩，那是潘长江。”
“哎，宋丹丹老师。”
“那是蔡明。” 青堂没好气的说。
“哦哦......看花了。”青河尴尬的笑了笑，之后便不再说话。
过完年后，青堂就匆匆的离开了。
临走前，青河还劝他多住几天。
可是树，留不住想飘更远的叶子。
4.
“青堂你快回来一趟，你爸他.....生病了。”
老人们常说父子间是有心灵感应的，纵使是相隔遥遥万里。青堂挂掉了电话，有一瞬间，他感到了不安和心悸。
他立刻买了机票，第二天一早便急忙赶到医院。
“妈，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不早说啊。”
“唉，你爸不想让你担心，所以不让我告诉你。”
青堂走出病房，手里握着化验单，呆立在医院的走廊，医生挨身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他心里猛的一阵绞痛，仿佛硬被撕裂开一个口子来，疼的他不得不倚靠着墙壁滑下，坐在地上，旁若无人的哭了出来。
树欲静，而风吹不止。
5.
青河死了，在年前。
青堂紧握着他的手，冰冷的像结上霜的铁块，一动不动，没有丝毫的温度。
青堂没有哭，他半张着嘴，牙齿蠕动，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他的情感好像从躯体中剥离开了，他觉得他应该哭的，可泪就是落不下来。
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其实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6.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几十年没下雪的小城一夜飘雪，纷纷扬扬，落在每家每户的房顶上，孩子们都从家里跑出，玩雪打闹，大街上欢声笑语不断。
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农历腊月的最后一天晚，青堂独自坐在沙发上，麻木的打开了电视。所有频道都在播春节联欢晚会，年年如此。
电视机里的画面鲜亮，远看就是一团火红。倏然，青堂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冲着卧室大声叫唤了一声“爸，春晚开始了。”
没有人回应，良久，他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痛哭流涕，一个大男人哭的像个孩子。
电视机里传出一句又一句“新年快乐”，不远处有烟火声和鞭炮的暴响，将夜空装饰的绚烂通明。过年了呀，可他却一点没有感受到年味。
在一片喜庆欢腾的歌舞声中，青堂睡着了，睡梦中仿佛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伸出手，触碰到了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梦中画面一闪，他靠在沙发上，青河就坐在他的旁边，眼前的电视机直播着春晚，家中一切如故。
梦境历历如真，青堂仿佛回到儿时十二三岁的模样，儿时的年味穿过数年横越时空又重回原点。
是这种年味，这才是过年了啊。
除夕的夜晚，青堂睡了很久，醒来后他清楚的知道，从此以后，儿时的年味永远不会再有了。
7.
这都是青堂喝醉后告诉我的几个片段，我稍作整理改动，以文字的形式将它记录下来。
我与青堂相识很久了，最近一次碰到他是在他老爸去世后的又一年年前，当时他留起了络腮胡子，像无数根东横西倒的刺，整个人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因为临近春节，家家户户张灯节彩，灯笼高挂，屋子里不时传出几声大笑和叫喊，热闹非凡，即使在大街上也依稀听的见。
晚上我和青堂坐在街边的大排档，点了几盘小菜，喝了几瓶酒。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聊到过年，我说，现在过年和小时候差太多了，生活水平好了，但很多人都觉得年味越来越淡了。我本以为他的想法和我一样。
可他怔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苦笑了一声说，怎么会呢。几秒后又轻声补了一句，怎么会呢......像是说给自己的。
我没接话。青堂拿起杯子继续喝起了酒。又喝了几杯后，我刚想开启一个新话题，可突然发现他的目光直直看向一处，始终没有挪开，他的眼神复杂，藏着一份我怎么也看不明白的情感。
于是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中年男子牵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男孩朝南边老街走去，大概是要回家吧，我和青堂就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混着月色像是一幅和谐温馨的水彩画。
我不能完全理解青堂看他们的那个眼神，就像我不能理解他的回答一样。
这些事让我印象深刻，我无法理解，以至于后来我时常会想起。
或许是酒喝多了，或许是风太大了，喝到半夜，青堂眼框渐渐红了。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思绪随着旁边那家人两盏高挂的灯笼飘向天边。
彼时我还什么都不懂。
很多年以后呢，我年纪渐长，身边的羁绊少了一个又一个，那时我才真正读懂青堂那句话的意思以及他那个饱含热泪的眼神。
那时的我终于明白，只要你身边的人在，儿时的年味就一直都在。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