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儿呢，群面中的表现一般，亮点不多，有过一次总结性的发言，后来就没怎么吭声了，我觉得得待定，看看大家有什么评价。”说罢，他从一小沓简历中搜索到这位女生的名字，放在了远离“通过”区的“淘汰”区。
在编辑组里，组长口中的“待定”意味着他不看好不青睐甚至是不太喜欢，在一贯不发表反对意见的大家眼中，“待定”变为“淘汰”只是时间问题。在近八成的高通过率衬托下，“淘汰”区里的一两张A4纸显得格外扎眼。
“嗯…”老师看向被一份份简历挤满的“通过”区，有节奏的微微点起额头，对这一次面试招新的结果甚是满意。
“我想留下她！”桌角传来的声音吵到了正陷入陶醉中的老师。“我负责对她进行一对一面试，她的表现非常不错，而且有充足的空闲时间、有类似的工作经历、社科专业的女生文字功底肯定也不会差，而且她还很有热情，非常想加入我们。”
没在意众人脸色就打破安静的人正是我，意识到她即将被淘汰，便顾不上考虑周全，全然只想在老师和大家达成一致、敲下最后一槌之前插上几句话。
在大家的眼皮底下，我把那位女生的简历从“淘汰”区挪进“通过”区，并补充道：“所以我想留下她。”
老师的眉头只稍一皱便舒展开来，不知是在责怪我扰乱了他的思绪，还是在暗示我以后不要私自做决定，得先征求他的意见。
组长察觉到气氛的尴尬，在一旁笑着打起圆场：“也好也好，既然如此，那就留下吧。”他望望并无异议的老师，得到默许后，又偏过头看向面红耳赤的我，仿佛经历了一番激烈的争吵。
这是我第一次充当面试官的角色，组长负责了群面的主持，而将通过单面深入了解他们的机会分配给我们每个人。不过，脱颖而出的同学大多都在群面中表现优异或亮点突出，给组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而轻松锁定通过名额，单面的结果向来只是锦上添花，却难补回他心目中的认可，因此，走走过场的单面环节既轻松又简单，群面的表现才是组长筛选面试对象的依据。
直到组长向老师一一点评每位面试者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负责单面的女生并未引起他的关注。
我不擅长说话，尤其不擅长和陌生人说话，最不擅长在封闭的环境里和陌生人一对一说话。因而当她朝我走来时，我明白一场考验我胜过考验她的面试即将开始了。
“请坐吧。”我替她搬开椅子。
“谢谢！”
……
时间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什么？她说谢谢，谢什么呢，是要暗示什么吗，莫非她已经看出来我只是个新手，怎么看出来的，我在哪里暴露的，天呐那我该怎么回应，好想百度一下如何装出镇定，深呼吸可以吗，唉来不及了就这样吧，露馅儿就露馅儿好了……”
我像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一样缓缓落座，努力摆出没有任何异样的姿态。“嗯…你好。”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你好！”
她的回复速度显然超越了我接收处理信息的能力，场面再度回归安静。“她怎么回答得这么快，是在给我下马威吗？看来真是有备而来，说不定她还嫌我年龄小，完全不把对面坐着的这个人放在眼里。”我低下头思考，偷偷抬起头，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又迅速把视线移开，发现她正用期盼已久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如同静候猎物的目光。
“你能谈一下为什么要加入我们吗？”问出这句话时，语调又低了几分，像是要严守住一个世代相传的秘密。
为了避免和她对视，我只能盯着她的简历纸和事先准备好的面试问题来。
一份再普通不过的简历，学习成绩一般，学生工作经历不多，无突出兴趣爱好，社会活动和志愿服务经历也不夺人眼球，最重要的是，没有照片。“怎么能不放照片呢？那我怎么知道你的长相，了解你是热情还是冷漠、端庄还是随和、能不能很快融入到我们当中。”盯着准备的面试问题，我也是心生埋怨：虽然打印了大半页纸，却没什么能真正派上用场、让对方一直回答的“好问题”。
两张纸翻来覆去也找不出什么新花样，担心着被她看穿，后背都紧张得冒起虚汗，满脑子想着怎么应付剩下来的几分钟，都没能留神仔细听她说了些什么，只在短暂的停顿中哼哼出一声“嗯”，表示自己没有云游到百里之外。
两种矛盾的想法开始纠缠：一方怂恿鼓动着我：“抬头看看她呗，权当给人家一点儿回应，她又不会吃了你。”另一方竭力保守：“看什么看，瞅上一眼可就是举了白旗，要在人家进组之前就把脸面丢光嘛，你不担心我还怕着呢！”
一向软弱的前者今日不知从何处借来了定心丸，我终于抬头和她四目相对，凝视起这幅面庞来。
算不上漂亮，她的头发梳着一只马尾，没有精心打理过的痕迹，脸颊两侧各有一小块雀斑，鼻梁上架起一副银边圆框眼镜，和她的大眼睛很是相配，眼里透不出活泼或是端庄，只有一种坚持着某件事情的执著。
“我是非常想加入你们的！”她的情绪突然有了波动，眼睛里的执著也更强烈了。
再仔细看，她的眼里还散发着光芒，一束熟悉的光。
我在进入编辑组前，只经历了一位老师的面试，没有现如今这般复杂完善的流程。当时小组的力量还非常薄弱，在校内谈不上有知名度，影响力甚微，招新前来面试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不过在入组后的会议上，他们却把目标定得远大，不同年龄的同学在选题、撰稿、宣传上总能拧成一股绳。大家都抱着把小组建设强大的决心，从来不抱怨加班赶工，简单转发一篇文章都要附上大段的感悟和赞美，我在告别酷热难忘的夏天后，还是第一次遇到朝着同一个目标共同前进的一群人，那是久违的感觉。
确实，她算不上漂亮，但看起来非常舒服。
“我想留下她！”刺耳的声音吵到了正陷入陶醉中的老师。
“也好也好，既然如此，那就留下吧。”
淘汰总是个难为情的词，“如果把她淘汰了，是不是就打乱她的计划了？”我走在林荫路里问自己。如果淘汰是道选择题，那我一定要竭尽全力成人之美，即便她在面试中表现不佳，就当给她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而且她足够出色！”我暗喜道。
希望在未来的面试里，对面坐着的人也能看到你眼里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