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初见】
仲夏夜,皎洁的月光下,宫中景致同白昼般明了,只是少了白日的嬉戏吵闹,多了些许宁静却又隐隐杂着凄清。
几丝清风微微拂面,吹来阵阵荷香,一位妙龄少女就如画中仙般,着一席素雅的青衣,在荷花池边静立着,她神情淡然,像这高傲的荷花,却又因傲而孤。
这时,一位少年闯进了这位女子的视野,在此情此景中略显突兀。少女微微蹙起她那细长的柳叶眉,好像在怪他扰了她的雅兴。
那少年慌里慌张的,见了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踉踉跄跄地跑来,抓着她不时散发出荷香的裙袂,不停的说:“这位姑娘,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少女微微皱眉,还未问清楚,只见几个侍卫匆匆跑来,见到少女,马上毕恭毕敬的行礼作揖,道:“参见公主殿下,公主可否把您身后这个小子交给属下,他偷了我们的钱。”这位少女便是他们口中的公主,也是晋国当今皇上和皇后唯一的女儿,嫡公主慕姌。
“哦?是吗?你还偷别人的钱?”慕姌用质问的口气说道,话毕,凤眼轻撇那少年。
那少年支支吾吾的答道:“是……是……我只是想凑点儿钱给我师父买口棺材,日后有钱了,我一定会还的。”
一旁的侍卫停不下去了,道:“公主,您别听他的,这种人我见多了,您还是把他交给属下,让属下来处理吧。”
眼看着侍卫要强行抓住他,慕姌终是不忍,清音,素言:“且慢,不就是些钱吗,本公主替他还了,我认识他。”眉眼间却透露不出一丝亲和。
公主既已言于此,侍卫们也只好赔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属下告退。”
见那行人走了,那少年神色才渐缓,听了刚刚的谈话,才知道原来是公主殿下,马上叩首行礼:“奴……奴才参见公主殿下,小的有……有眼无珠,刚刚多……多有得罪,还……还请公主见谅。”那少年头也不敢抬,吓得说话都磕巴了,这倒把慕姌给逗笑了。自从母后过世后,慕姌已经好久没有笑过了。因为慕姌是嫡公主,遭到其他庶出的皇子公主的嫉妒和孤立,所以,慕姌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
微顿,她才说:“起来吧,本公主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说罢,还故作生气的瞟了一眼他的反应,那少年这才慢慢站了起来,讲了半天的话,倒还没仔细注意他。他一脸秀气,眉角低垂,墨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丝丝凄凉,与这年龄十分不符。
半晌,慕姌终于忍不住打破僵局,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少年还是有些腼腆,声音很小,“我叫冷解,这二字是我父母的姓,但后来叫着叫着就变成冷血了,呵。”说到这儿,他还笑了笑,和他的名字倒是一点儿也不像。“我出生时,母亲因难产而死,父亲也在我五岁时离我而去了,从此,我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好像就没吃上几顿饱饭,能长这么大,也是个奇迹啊!”他苦笑,“后来,我就来到了宫中,更着我师父学手艺,在宫中谋生。上天总是跟我开玩笑,好不容易认得师父,却因为重病昨天走了,我又没什么钱,只能偷点儿钱给师父买个棺材,可是……”说到这,他眼神暗淡下来,继而不语。
慕姌听了,也知道他的苦衷,从一个荷包里取出银子交给他,说:“你拿着吧,反正我不缺钱用,不着急还。”冷解却显得有些激动,道:“这钱我不能要,公主替我还了钱,我已经很感激了,他日我一定会把钱还你的。”
慕姌只轻轻一笑,转而言:“你叫冷血?多么不让人亲近的名字啊!我不如叫你小太阳吧,让人听上去就暖意十足。”“公主喜欢就好。”他嘴畔微微上扬,露出淡淡的微笑。“你不必这么拘束,叫我慕姌就好,那……我以后就叫你小太阳了!”
“公主……不,慕姌姑娘。”虽然这二字说出口有些生涩,却也让二人亲近了不少。
“我最喜欢的就是荷花,所以只要一孤单寂寞,想我母后了,就独自来这荷花池,今天,恰巧遇见你,可以来陪我说说话。”此时的慕姌也没有刚才的高傲,携着清浅笑意,柔声道。是夜,他们无话不谈,吐露心声。
后来,慕姌在宫中为冷解找了点儿差事,为了冷解,也为了多看他几眼。他与她也渐渐熟络起来。
贰 【变故】
可是,事与愿违,好景不长,那天冷解照常来找慕姌,今天心情愉悦,他终于凑够了钱来还给她,也想表示一下他的感激。正想着,慕姌也来了,只是没有了往日的温和而眼神里多了一丝凌厉,如罂粟绽放让人心生寒意。虽然慕姌看起来有些异常,但冷解还是跑了过去,颤抖着拿出他攒了好久的钱,那些钱都是零零散散的铜钱,一看就知道是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慕姌知道他来还钱,却任他的手停留在半空,却没有要接的意思。空气就在此刻犹如凝固了一般。他终于忍不住了,对慕姌说:“慕姌,这……是我还你的钱。”说着再一次举起手中的钱。声音在静止的空间里蔓延开。
只是这一次,慕姌没有接过钱,而是用一种傲慢的口气说:“本公主的名讳岂是你一个卑贱的下人能说的,就你这些破铜钱还是你留着吃口饭吧!”说罢,便扬长而去,只留下冷淡的背影在月夜下愈来愈小。
冷解却还没回过神,他还在脑中一遍一遍的回想着慕姌的话“卑贱的下人”这几个字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他不禁苦笑,是啊,他一个下人怎么能妄想、攀上高高在上的公主呢?这样想着,他把手里的铜钱狠狠的摔在世上,带着对慕姌的恨,离开了皇宫,离开了这个有他不美好记忆的国家,只身来到异国。
从此以后,慕姌就再也没有见l过冷解,也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叁 【国灭】
安逸又寂寞的日子持续了三年。慕姌已经出落成了大家闺秀,颇有当年她母后的风范。可就在那年的夏天,樱国来犯,一举攻下了国都来到了皇宫。她的父皇誓死要与国都共存亡,却在最后关头,让慕姌逃了出来,她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皇,自己的国家被别人占领,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慕姌无路可走,她选择来到了那个让自己无家可归的国家,她知道,凭一己之力是不能兴国的,她来到这儿,只是想替父报仇的,哪怕是死,她也无悔。
不知走了多久,因为长途跋涉和身体的疲劳,最终晕倒在樱国的土地上。
醒来后,慕姌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全是陌生的人,陌生的物。见她醒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穿着华贵的衣服出现在慕姌的面前。是青楼里的老鸨,她堆起满脸的笑,说:“姑娘,我救了你,你必须得报答我,来我悦仙楼吧。”
这里是达官显贵常来的地方,在这也好,为了给父皇报仇,忍一忍吧,思索片刻,道:“好,但我只负责弹琴助兴。”慕姌答道。
能有姑娘这么痛快答应已经很难得了,况且相貌出众,也必定能赚不少。“好好好,就依姑娘的。”
凭着出众的容貌和过人的才能,才一个月的时间,就成了悦仙楼的花魁,每日为看一眼她的公子少爷不计其数,慕姌总是以冷淡的眼神回击他们的笑脸相迎。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肆 【重逢】
那日,她如往日般重复着那些虽然优美却在此时显的无比枯燥的音律。
只是今次,却让她终于释然,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是他来了,虽然数年未见,但慕姌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只是慕姌不知道她该如何去面对他。
阔别数年,冷解已经褪去了那时的稚嫩和羞涩,墨色的瞳孔里透出不尽的威严,颀长的身体,英俊挺拔,英姿飒爽,任谁也不可能不动心。
见到慕姌时,他怔愣半晌,继而用略带嘲讽的口气说道:“哟!这不是当年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吗?怎么落的这般田地?也给我这个卑贱的下人陪酒了?”“这位公子,我只负责为您奏曲助兴,其它的恕小女做不到。”慕姌用一贯冷淡的空气答道,说话间,眉间喜色已不见,只剩那一张冷的根本敷不化的脸,虽生得可人,却也禁不住让人顿生寒意。
可冷解却依旧不罢休,“那夜的高傲去哪了?还不是落得今日的下场?本将军还就是见不得你好,我要把你带回去慢慢折磨。”
说完,便叫来了青楼里的老鸨子,“这姑娘本将军买了,你给开个价吧!”慕姌终于忍不住了,用着接近嘶喊的声音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我是人,有感情的人!”
可冷解却带着极其轻蔑的语气答道:“是吗?你们青楼女子也是有感情的?我出一百两黄金,她,我要了。”醇厚的声音在此时却显得刻薄。说着,用手指了指一旁的慕姌。
一听到钱眼睛就放了白光的老鸨哪还顾得上慕姌,马上殷勤地向冷解说道:“好好好,冷将军您喜欢就好。”一百两黄金送到,冷解就强行拖拽着慕姌走出悦仙楼,不顾慕姌的挣扎,和所有人异样的眼光。
可是,他不知道,她曾经多么爱慕他,她为了他不被牵连到宫中的斗争,才狠下心来对他如此无情,他不知道那晚她哭的有多伤心,只是,她不想他知道,她不想他背负太多,可是他却……
伍 【初心】
到了将军府,她才知道,他已是事业有为,身边小妾无数,可奇怪的是,他一直未娶正妻。
下人们对冷解的花心已经习以为常了,隔个十天半个月冷解就会带回一个姑娘,喜欢几天就忘了。这次应该也如此。
那之后,慕姌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她变得郁郁寡欢,整日坐在屋子里,从她来到将军府,就没看见她说过一句话。
冷解却是没有了当日的高傲,日日都会来看她,他在院子里移栽了许多荷花,把她的屋子收拾的特别好,可她对他从来都是不冷不热。
那日,冷解如往常一般来看慕姌,他轻轻地说:“我明日要去边塞打仗了,不知何时能归来。”他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陪了慕姌一会儿,便准备离开,这时,慕姌突然拉住他的手,哽咽着说:“你一定要……小心。”温热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拉着冷解的手越来越紧。她知道战争的残酷,她不想生命中两个重要的人都因战争而死。
冷解停住步子,心里既惊又喜,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对自己说话,他缓缓转身,握住慕姌冰凉的手,道:“等着我,我定会回来。”顿了顿,复言:“等我凯旋而归,你……可否嫁予我?”慕姌有些惊讶,挂着泪珠的脸上勾勒出淡淡笑颜,微微点头。
他大喜,不知说什么好,眉眼间显露出不经意的喜色,只留下一句“等我。”便走了。
这么多年,他,放下了,自己也该释怀了,她已经没有了家国,亲人,她不能再没有他……
他走后,她不再总是待在屋子里,偶尔也会去看看满池的荷花,如那夜与他相见,只是物是人非,想来莫名的多了份怅然。
陆 【真相】
三个月后,冷解凯旋而归,慕姌一听到这个消息,便跑了出去,本来带着满满的兴奋,走到门口,却听见两个下人的谈话,一个说:“听说咱们将军又打胜仗回来了。”,另一个却丝毫不惊讶,道:“这有什么!将军连晋国都攻下了,还差边塞吗?”脸上显露出对冷解的崇敬与自豪。“晋国”多么敏感的词,载着慕姌多少痛的词!
听至此,慕姌自嘲道:“嗬,真可笑,他冷解连晋国都攻下了,她居然还担心他的安危。”
冷解一回来便来找慕姌,可他推门而如,迎上的,却是慕姌冷漠的眼神,她只轻轻的问:“我的国家是你攻下的?”闻言,冷解也明白了慕姌的反应,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静静的看着慕姌。
半晌,慕姌打破僵局,“呵,默认了吗?冷解,哦不,冷将军,亏我还担心你,如果早知道是你,我何不早点儿杀了你。”
“姌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杀你父皇,我也没有对不起你,你是公主应该对你的国家有感情,可是我是将军,我的使命就是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他没有任何的表情,脸上显露出将军无限的威严,却又那么难使人接近,正如他的名字一般。
慕姌冷笑,突然抽出冷解随身的匕首直指冷解,可他却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只是淡淡说:“如果这样做你会开心,我无所谓。”他的口气好像事不关己,任谁也无法忍受。
慕姌已经做好准备,为她的国家,为她的父皇报仇,在匕首马上要刺到他喉咙上时,她犹豫了,她不忍心,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突然,慕姌下定了决心猛地把匕首转向自己,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死死握住刀尖,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尖、指缝往下滴,但他的手却丝毫不放松,“我的命可以给你,可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死。”
最后,她,又一次心软了。
“咣当——”染着鲜血的匕首掉落在地,冷解忽然抱住慕姌,依旧是那么熟悉的荷香。
“姌儿,嫁给我吧,让我做你永远的小太阳。”慕姌挣扎着推开了冷解,“对不起,我做不到,从此我们互不相欠,形 同 陌 路。”说完,慕姌便跑出了将军府,离开了那个带着她不美好回忆的地方。
此时,冷解没有去追她,他不想她为难,他愿意放了她。至少,这样她不会死,他还可以偶尔幻想她生活幸福。
柒 【归宿】
是时候离开了,他的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他也该走了。他辞官自己经营了一个武馆,过着平凡的生活,只是始终未娶。
而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将军府,漫无目的的跑着,掉下悬崖……
【尾声】
三年后。
冷解每天都会来荷花池边,是幻想遇见她,也想找找曾经的回忆。
又是仲夏。
今日的荷花池格外热闹,大家都在议论着李府的大小姐抛绣球招亲,来的都是些有学识的富家子弟和文人墨客,都希望能抱得美人归。
“听说李府的大小姐不仅长得貌似天仙,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吗?以前没听说李家有女儿啊!”“谁知道呢,可能宝贝自己的女儿,一直金贵的藏着呢。”大家议论纷纷。
冷解闻言也来到人群中,曾经,她与他就是再这样的夏天,在这样的荷花池旁,高傲的公主和青涩的少年……思绪还未完全展开,一个火红的绣球就不偏不倚的抛进了冷解的手中,他微微蹙眉,在众人的羡慕和不甘中,大步走上了台。
除了她,他从未想过娶别人为妻。他拿着绣球,没有一丝犹豫,对着婀娜的背影,道:“对不起,姑娘,我不……”能字还未说出口,那女子已缓缓转身,就面对着他,四目相对,冷解递绣球的手停在半空,从喉咙了挤出两个最熟悉却又有些生硬的字“姌儿。”
她看着他,不像是看仇人,也不像是故人……“这位公子,您刚刚说‘不’什么?”她语笑嫣然,没有一丝恨意,也没有……情意。
原来,她失忆了。那年摔下悬崖,恰巧被她在此做生意的舅舅救下,改了姓,换了身份,一切重新开始。
闻此,冷解嘴角轻扬,那么自然,那么柔和,一把搂住慕姌,轻声对她说:“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