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见过鬼魂?在梦里,或是在阳光下的大街上。
是否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脆弱到别人的一个眼神或是一句无心的话都足够痛如针扎。是否总有那么一段往事藏在你心里落满尘埃的地方,在最不该想起的时候回忆地恍然如昨,在深夜,在酒后,在最无助的时候,像是绳索,将你一点一点勒到窒息,又像是鬼魂,纠缠着你,任凭你恐惧到声嘶力竭。
无可奈何,无计可施。这两句话是人最大地孤独和悲哀。
钉书器说他从来没爱过别的姑娘。
没错我就是这么叫他。锋利地穿透别人的心,留下一颗书钉,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我现在趴在桌子上绞尽脑汁地回忆,但还是想不出他有什么优点。他手指很长,总是夹着劣质烟,眼睛藏在头发后面闪光,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像一口刚吐出的烟雾,没等人猜透,就消失风里。
我认识他的时候是高二。他被人堵在操场的角落里打的浑身是血,像只可怜的狗。向来爱管闲事的我点着烟,走过去,站在他们身后连喊了两遍,你们都他妈停下。他们不屑一顾的盯着我,明显感觉我不自量力。
我学着电影里的模样,深吸一口烟,一字一句的说,这么多人打一个人有意思么。我真心感觉那一刻的我比无间道里的梁朝伟还要帅。
事后我知道我这句话还是有作用的。因为后来他们很有意思地打了我们两个。甚至没有给我踩灭烟头的机会。后来我俩狼狈地坐在晚风里,他问我要支烟,没有擦血,也没有说谢谢。踩灭烟头起身走了。
就在那一刻我们成为了朋友。
为了自己的姑娘去和一帮人打架,眉骨打裂,缝了七针。就在他和那个姑娘分手的晚上我问他,你是有多爱她。他说我从来没爱过别的姑娘。我猛灌的一口白酒差点吐他脸上。你他妈不爱她和别人去打架,你他妈不爱她和人家在一起两年多,你他妈不爱她还和她上床。我一口气说了句排比,顿时觉得文采斐然。他若无其事地弹掉烟灰裂着嘴角说,你不爱我不是也陪我挨打了么。
我真想把那盘花生米一粒一粒塞进他的鼻孔。
那个姑娘叫洁。那天下午我俩从游戏城出来,输掉了身上所有钱。洁抱着三个冰淇淋开心地走过来。他把吃到一半冰淇淋丢在地上说你走吧。姑娘咬着冰淇淋表情木然。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
街上车辆飞驰。我把冰淇淋摔在他脚下,你这傻逼有病吧。洁还没反应过来,他起身要离开。姑娘泣不成声,指着马路说你不停下我就冲进去。
很多被看好的爱情都不会有结果。就像再晶莹洁白的雪花也不会看见春天。
姑娘终究没有冲进马路。她只是浑身颤抖地看着订书器身影渐远。那一刻起了风,一颗硕大的眼泪打在了枯黄的落叶上。
过几天他家里又多了个妖艳的姑娘。我再不敢上他家去喝酒。那个姑娘的撒娇声让我浑身发麻。
有一次喝多了他问我他为什么会这样。我说填补空虚。他摇摇头把烟头按灭,吐了烟雾说他从不空虚。
我说有些东西你越想逃避就越逃避不了,就像屁股上有颗碗大的黑痣,你整日用裤子遮着,到洗澡堂里还是会被别人看的一清二楚。
他那晚喝的有点多,不停的问我什么是寂寞。我说是心里有话没人听你说。他说错,是你和别人说的从不是心里话。
我把他送回家,他脱了衣服和那个妖艳姑娘在脏乱的客厅里做爱,我手足无措地离开。
后来我又多次遇到洁。依旧穿着最朴素的连衣裙,简单的披肩发,美丽大方。
他的家从来都是一尘不染。洁总是把屋子打扫干净了才肯休息,不管我们喝酒到多晚,把地板吐的有多脏。我多次羡慕他能有洁这么好的姑娘爱他,他总是开玩笑的说,好你就拿去呗。洁只是笑笑,把洗好的外套整齐地挂在衣柜里。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用强取豪夺,命中注定,在劫难逃。别人抢也抢不走。但凡能被抢走的,都不是值得你拥有的。小时候心爱的玩具会不经意间在角落里出现,童年追逐过的夕阳也会化作好梦伴你入眠。
我不止一次地问过他,你不想念洁么。他说有的人就像烟,曾经吸入肺里,但终究还是要吐出的。
我说你忘了她瞒着你和父母独自去打掉了孩子,却没有一句怨言。他很久没说话,然后懒洋洋地说了句有这回事么?觉得她好就找她去,你俩会幸福的。我永远忘不了他当时的冷漠,像在雪地里冻了三天三夜的馒头。我把他头按在地上说,你他妈就一人渣。
我离开很远之后还听见他在身后声嘶力竭喊,我是人渣。我他妈就一人渣。
洁来找过他很多次。一晚大雨,电闪雷鸣。我下楼时看见她,浑身湿透。她一直站在漆黑的楼道里等着。我瞬间感觉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掐住。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她露出一丝笑,说因为我曾经快乐过。
人可以为了一时的辉煌付出一生的努力,是不是也可以为了短暂的快乐忍受一辈子的悲伤。
我说很多事不是等就会有结果的。
她说我等的不是结果,我只是不想让以后的自己后悔。
如果一个人为爱情付出生命叫做伟大的话,那么为了一个人渣付出整个青春叫做什么。
青春如果还有另一个名字的话,那一定叫做荒唐。
我俩最后一次喝酒是在他家的地板上。堆满了脏衣服还有酒瓶的地板。
妖艳姑娘已经被他赶走好几天了,屋里还有怪味。
那天夕阳如火,烧过窗户照在他长满胡茬的脸上。
他说你相信人死后有鬼魂么?
我点头。
那他会停留在哪里?阴沟?梦里?还是阳光下的大街上?
我想了想,说,在一些人的心里吧。让人欢笑或是流泪。
他笑着点了支烟。
我说有些吸入肺里的烟是要吐出,有些人错过,就是一辈子了。
他说我没办法给她幸福。
她要的根本不是幸福!她只要你!
他喝口酒,倚在墙上。说,你忘了,我是个人渣啊,我没有办法给她幸福。他整个脸抽成了一根苦瓜。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流下泪。
你爱她?
他半醉半醒地说,我从来没爱过别的姑娘。除了她。
除了她。
他拼命喝酒,我拦不住。我也索性陪他拼命。他在夕阳里说我很孤独。我说人生来孤独,自己与自己相依为命。没人能拯救了你的孤独。
他又问,你孤独么?
现在还有人陪我喝酒,我没权利说自己孤独。
他说,你能救我么。
我摇头。
他走到烧满夕阳的窗前。一头栽了下去。
我下楼。他的尸体有点扭曲。我把他的眼睛安了进去。
后来我常想孤独是什么。仅仅是没有人的陪伴么。或许是骨子里的自卑。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人一旦开始厌倦这个世界,直到厌倦了自己,那他便真的是孤独了。
对自己都无计可施,无可奈何。那真的是最大的孤独与悲哀了。
洁还是不时来他家擦地,收拾衣服。即使已经很整齐。她说她现在很开心。能够整天和他在一块了。
我说你见过他?她点头。不过好像眼睛有点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