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朵死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是真的。她回老家，帮她奶奶洗衣服，洗着洗着一头栽倒在洗衣盆里，等她奶奶发现时，已经断了气。”

我看着阿梅的表情，确认了她没有在跟我开玩笑。我忽然愣住了。

阿梅是小朵的好朋友。我是小朵的前男友。我和小朵曾都在c市最好的一家电视台的同一个栏目工作。只不过，跟小朵分手之后，为了避免尴尬，我就申请去了另一个电视频道。两个频道的办公楼之间还隔着一栋办公楼和一条马路。工作也没有交集。为了忘记她，我刻意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所以分手一年多了，我跟小朵都没有再见过面。我没想到，再次听到小朵的消息，居然是这样的一个消息。

等我回过神来，阿梅已经走远了。

太阳很大，天气很热，我浑身发冷，感觉天地之间一片灰蒙蒙的。

我没有去台里上班，跟领导请了假，回到了我的房子里。一个人坐着发呆。

二

小朵来自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她通过高考考上了c市的一所三本大学。还没毕业，她就想着能够在c市留下来。

“我喜欢城市的一切，在这里，我可以每天都洗到热水澡。你知道吗？曾经有个本市的同学带我去她家玩。她家住的是江景房，有着大大的落地窗。透过窗户，就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江水。我去她家的那天正好是周六，江边正在放烟花。美丽的烟花就那么在窗外绽放。当时我就在想，要是我能拥有这样的房子该多好啊！”

小朵跟我说这些的时候，一脸羡慕的表情。

我在心里暗暗计算着，买那样的房子，需要多少钱，我的工资得攒到什么时候。算着算着我就有些丧气。

小朵察觉了我的情绪有些低落，赶忙说你别有压力，我想要那样的房子的话，肯定是我自己挣钱给自己买。不用你花钱的。

三

即使穿着简朴，也难以遮掩小朵的美貌和气质。她很瘦，皮肤却出奇地白嫩，身段凹凸有致。长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神中常常透露出孩童才有的惊恐和懵懂。

有一天，小朵去c市的亲戚家探亲。亲戚家住的有些偏僻。小朵从亲戚家出来，等回学校的公车，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几个开摩托车的小混混从她面前经过，过了一会儿，又返了回来。他们冲她吹口哨。其中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小混混，问小朵要不要坐车，他送她回去。小朵摇了摇头。

“哎呦，阿明，你被美女拒了哦。你长得太丑，人家看不上你，来，美女，上我的车吧？”其他小混混嬉笑着靠近了小朵。

小朵有些害怕，她摇摇头，转身想走。

“你别不识相，这里公车两个小时才来一趟！”红头发小混混有些气急败坏地抓住了小朵的背包。

“你松开！”小朵试图从红头发小混混手里抢回背包，其他小混混都围了上来。

这个时候，一辆经过的汽车停了下来。一位30岁左右、穿着考究的高大帅气的男人下了车。

“干什么呢？你们。小云，我来晚了，走，我送你回学校。”男人边喊边走了过来。

小朵回头一看，迟疑了一下，但是在那一刻，她觉得他是个好人，于是急中生智赶忙说：“哥哥，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红头发小混混一听，松开了她的背包。其余几个小混混也都散开来。

男人走了过来，接过小朵的背包，搂着她走到了汽车面前，上了车。

小混混们也都开着摩托车走掉了。

坐在一个陌生的男人车里，小朵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却并没有面对小混混时的那种害怕。她没有手机。身上的钱只够吃几天饭。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好像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在现实生活中，她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男人。她忽然有了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一旦有了这种感觉，她忽然胆子就大了起来。

“刚刚吓到了吧？”男人的声音很好听。笑容也很温暖。

“还好，刚刚谢谢你啊。大哥。”

“不客气，哦，忘了介绍自己，我叫阿枫，是c市的苹果台的主持人。”

“你真的是主持人啊？”小朵一脸惊讶。

男人一脸尴尬地笑着说：“是的，就是主持的节目不怎么有名气，我一主持，节目就挂掉。”

小朵笑了起来。彻底放松了警惕。小朵告诉了他自己来这里的缘由，也告诉了他自己的学校。阿枫说他正好顺道，而且这个点了，公车还有没有都不确定，问小朵是否愿意坐他的车回学校。小朵同意了。两个人一路上居然聊的很开心，也许是小朵的单纯和质朴打动了阿枫，他让小朵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联系他，能帮到的他一定帮。

所以，刚上大二，小朵就通过阿枫的帮忙，进了c市最好的电视台实习。

四

小朵被分进了我当时所在的栏目组。

小朵的专业学的是电子计算机，和电视行业并不对口。而我们台是卫视台，节目审核极其严格。像小朵这样的什么都不会的新人，是极少有机会做节目的。小朵的性格又有些内向。刚刚来的第一个星期，大家都在忙，几乎没人理会小朵。我看着小朵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个人无所适从地趴在一个角落，有些心疼她。

有一天，我剪片剪的烦躁，看到小朵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细碎的头发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我的火气忽然灭了几分。我让小朵过来。她一脸欣喜地赶忙走到我身边。我开始教她怎么剪片。小朵很有灵气，也很努力。从我第一天教她剪片起，她就开始每天自己在空闲的机器上练习到很晚。没几天，她就能帮我剪片了。她也开始对自己有了信心。我坐在一边，看着她认真剪片的样子，很是欣慰。我不知道，我这个举动，激怒了那个对我表白却被我拒绝了的一位女编导。这位女编导的家长在本市很有关系。她在台里也经常是横行霸道。就连节目总监都让她三分。

她开始明里暗里折磨小朵。

下着大雨的天气，她以自己工作忙走不开身为由，支使小朵去一家比较远的店给她买午饭。实际上，小朵走后，她就开始看起了韩剧。美其名曰“提升专业技能”。

录节目的时候，小朵想跟着一起去学习，她说地方太小，人太多了挤不下。我说小朵那么瘦，坐在角落里占不了多大位置。她不情愿地同意了。结果，我去了一个洗手间的时间，回来之后，就看到她翘着二郎腿坐在小朵的椅子上，玩着她的ipad。小朵怯怯地站在一旁，不时闪躲着来往的工作人员。

我在领导那里夸赞了几句小朵的剪片技术。回去之后，就发现她开始让小朵帮她剪片。而且她还给小朵规定了时间。明明没那么急，可以用十来个白天剪的片子，她非说很急，让小朵三天内出片。为了达到她的要求，小朵不得不连续通宵加班。有一天，我特意去台里早了点，发现整栋楼都没人。找了半天才在一间没有锁的屋子里发现了小朵。她一个人穿着单薄地躺在三张高矮不一的椅子上睡着了。她这几天吃住都在办公室，衣服都没有换，本来白皙的脸蛋熬夜熬得都有些发黄了。

我看着她睡着的样子，鼻子忍不住一酸。我出去给她买了早餐。

等我回来，她已经醒了，憔悴的她，仍有一种慵懒的、让人心疼的美。

我把早餐递给她。她开心地边吃边告诉我她的片子昨晚终于做完了。

我一边替她开心，一边准备去忙自己的片子去了。这个时候，那个女编导忽然冲了过来，指着小朵大骂：你做的片子居然有错别字，这么低级的错误你都会犯，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啊？我给你说，我做电视快10年了，我早看出来了，你做电视就是没天分，再怎么努力都不行。你还是别在这熬了，赶快回家吧！

小朵低着头，什么都没有说，含着一口饭，眼泪一颗一颗落到饭盒里。

小朵私下曾跟我说，小时候她就很迷恋电视，是出名的“电视大王”。她看电视的时候，就算有人用手指在她眼前晃，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能自己做电视，对她来说，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考大学的时候，她很想考电视专业，可是家里人说电子计算机比较赚钱，家里都穷成那样了，还是考一个赚钱的专业吧。于是她把这梦想深埋心底。直到遇到了主持人阿枫。他被她对电视的那种迷恋打动，找到机会让她进来电视台实习。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我看不下去了，对那个女编导说，不就是错别字吗？改掉不就得了。

女编导瞪了我一眼，走掉了。

五

这次事件之后，大家开始传我和小朵在一起了。就连领导也开始打趣我和小朵，说我们看着挺像“小两口”。我看看小朵，她脸红了，并没有解释。

有一天，机房只剩我们两个时，我试探性地问小朵我能否做她男朋友？小朵停止了剪片，她又脸红了。我看不到她的正脸，但是我看到她白皙的耳朵变成了粉红色。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我并没有特别开心。因为我知道，我这样，只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小朵。

成为了小朵的男朋友，有我罩着小朵，也许那个女编导就不会再欺负小朵了。

我真的小估了女人的嫉妒所产生的威力。

有一次，我因为生病请假在家休息。才请了半天假而已。晚上临时要加班。我去了台里，正是晚饭时间，我没有看到小朵。我还以为她去吃晚饭了，按惯例，她很快该回来了。结果一直到大家都回来了，小朵还没有回来。我隐约觉得不大对劲。小朵一向把工作放第一位，绝对不会比大家都晚出现在办公室。我问大家有无看到小朵，没有一个人回答。于是，我出去找她。我在办公大楼的偏僻拐角处的一处矮树林中找到了她。她蹲在那里，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我走过去，看到她白皙的脸红肿着，衣服也有些不整。我问她怎么回事，她眼泪一直往下流，但是什么都不说。

我问她是不是那个女编导？她依然没说话。只是眼泪流的更凶猛了。我愤怒极了，转身就想去找那个女编导算账。小朵从背后抱住了我。她哭着求我不要去，说如果我去了，她就真的不能再在电视台呆下去了。我冷静了下来，转身紧紧抱住了小朵。我的心中已经隐约响起了一个复仇计划。

六

我开始抓住一切时间把自己所掌握的节目制作知识和技能，全部教给小朵。她真的很有天分，不到半年时间，我就可以把节目放手给她做。同时，我也把打到我卡上的那期节目费用，全部转给她，并且骗她这是领导私下同意了的。小朵开心极了。

同时，我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一个能把欺负小朵的人彻底清出局的机会。

这个世界应该是属于那些正直的、善良的人，不应该属于那些使用阴暗手段欺负弱者的人。

我终于等到了。

一天，女编导犯了一个小错误，被节目总监在会上不点名地说了几句。等回到办公室之后，她开始毫无顾忌地当着所有同事的面，破口大骂节目总监，甚至连节目总监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她就坐在我的斜前方，我打开了手机的摄像头。

没几天，女编导就被辞掉了。

我并没有发送那段视频。但是，有人发了，我不知道是谁。看来，想让这女编导出局的人绝对不只我一个。

领导层早就看出了小朵做节目的天赋。小朵顺利地顶替了空缺。

我跟小朵交往以来，从没有碰过她。顶多在同事面前装装样子。那次她被打，我抱了她一下，是我俩最亲密的动作了。因为我早就看出小朵对我只是像哥哥一样的依赖的感觉。而我，不能凭借着私心占有小朵。我提出了分手，并去了另外一个电视频道。

后来，我听说，小朵做的节目收视率是台里第一。

我很开心，开心得一个人喝了几瓶啤酒，睡了个昏天暗地。醒来后，也决定了彻底遗忘她。于是，我也开始进入了疯狂工作模式。直到阿梅找到我。

七

我恍恍惚惚地看着电视上正在播放的一期节目。门响了。

我打开门，是阿梅。她眼睛红红的，递给我一个日记本，说是小朵的，然后她就走了。

我打开日记本。中间有张折页。

我打开那张折页，上面写着一行字：阿五，我是喜欢你的。

阿五是我的名字。

电视上的节目播完了，正在出片尾字幕。字幕上写着：编导：小朵。

我在房间里放声大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