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柏油路在戈壁滩上延伸,以路碑和电线杆为伴,来往的车辆成了风景,偶尔的惊喜是遇见成群的骆驼。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开车,从和田出发,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返回乌鲁木齐。路途遥遥,得开4天,每天要开8个小时左右。
朋友们是因为假期结束,不能陪我走完这次南疆小环线。天还未亮,就将他们送到和田机场。
“放心吧,我既然能一个人骑行,也肯定能一个人开车旅行。”我与他们挥手告别。
他们再次叮嘱我:“骑行速度很慢,不会犯困;开车速度很快,容易犯困。无论如何,安全第一。”
这次新疆自驾游,我们在乌鲁木齐机场租了这辆四驱SUV,沿着去年相同的路线,经过库尔勒、库车、阿克苏,到达喀什,又去帕米尔高原玩了两天。从乌鲁木齐到喀什,都是我在开车。我喜欢开车,连续开一整天也不觉得累。
离开和田市区,沿着G315到达民丰时,我已经适应了一个人开车。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自驾——独自驾车。传说中的精绝国就在距此100公里左右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如今,曾经的繁华早已被沙漠湮灭。
进入沙漠公路。沙漠不是平坦的,公路也随着沙漠起伏。起初还能看到金色的胡杨,后来只能看到路边用来绿化的红柳。我听着自己喜欢的歌,奔驰在沙漠公路上。有的路段没有种植红柳绿化带,公路在沙漠上铺向远方,直到天边。
沙漠公路上的车并不多,我超过一辆蓝色小卡车,看到喜欢的景色就停在停车带上。那辆蓝色的小卡车又超过了我,停在我前面,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他们穿着蓝色的工装,一看就知道是绿化工人。我早就听说,这条沙漠公路上有108口井,每口井都由一对夫妻看守,负责周围几公里的绿化。
“小伙子,我看你是一个人开车。我们能不能坐你的车到86号井?”阿姨走到车边,问我。
“当然可以,上车吧。”我非常乐意能够搭载他俩,不仅仅是因为我曾经搭车旅行,我也很想了解他们在这里工作的故事。在我送朋友去和田机场的路上,为了打消他们的担忧,我说过,路上肯定能遇到搭车的。
这对夫妻是86号井的负责人,他们来自陕西渭南,60多岁,已经在此工作两年。每年在此工作的时间是4月到10月,也就是7个月。冬季,沙漠气温低,蒸发减少,公路两侧的植被不用灌溉,冬天的沙漠环境会更加恶劣,不宜居住。
他们的井距离民丰县城大约200公里,后天就要回家了,这次进城是往家里寄快递,也是搭顺风车去的。
“我们这里没有公交车,只能在路上拦车,”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叔叔一边帮我扶着用来录制延时摄影的三脚架一边说,“这路上的人都特别好,每次都有人让我们搭车。”
“你们在这里工作很辛苦,只要车上有空位,肯定会让你们上车的。”此刻恰好又经过一段没有种植红柳的路,我问道:“为什么这些地方没有绿化带?”
“这些地方以前也种过,但是种不活。”他发出一声叹息。
干旱的大漠,生命不易。我又问他:“这里有没有什么野兽?”
“有啊!有兔子,去年还看到了狐狸。”
“这里会下雨吗?”我想了解这里的天气情况。
“会下雨,但是很少很少。经常刮大风,沙尘暴一起来,没办法出门,我们房间里都落的厚厚一层沙子。”听着阿姨的叙述,我脑海里想起诺兰导演的《星际穿越》里面沙尘暴的场景。
“这条路上骑行的人多吗?”我七月份骑行独库公路的时候,遇到了要骑行这条沙漠公路的骑友。独库公路和这条沙漠公路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都属于G217的一部分。
“每年都遇到很多,他们把帐篷搭在我们房子旁边,我们给他们做饭吃。”这条路上除了塔河大桥和塔中,似乎再也找不到补给,500多公里的路,需要骑行至少一个星期,多亏了看井的绿化工人,否则,骑行沙漠公路会更加艰难。
距离86号井不远的时候,遇到了他们认识的老乡,我特意停下车来,让他们打个招呼。
到达86号井,我把车停在房子前面的小路上,到沙漠里走了一圈。我喜欢沙漠里的纹路,那是风的杰作。为了能够赶在天黑前抵达塔中——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中心,我不能在此停留太久。
夫妻俩说要给我做饭,我只好婉拒。他们送给我一大包罗布麻叶和甘草根,这些都是他们在沙漠里采挖的。甘草,我是很熟悉的,可以止咳;我也在书上看到过关于罗布麻叶的介绍,它具有降血压血脂等很多神奇的功效。
在这里负责绿化工作的,不仅有年老的夫妻,也有年轻人。一个来自四川的小伙子搭了我的车,他也负责一口井。我问他为何来这里看井,他说是来体验生活的。是啊,不过一场生活,我来新疆旅行,不也是在体验生活吗?我在旅行中生活,他在生活中旅行。
站在高高的沙丘上,看太阳坠入沙海。天黑的时候,我到了塔中。塔中并不大,只有几家客栈和餐馆,是沙漠里的重要驿站。
清晨,我爬上插着国旗的沙山,看太阳从沙海中冉冉升起。阳光照耀着沙漠中的房屋,我似乎身处与世隔绝的一块飞地之上。
风是这里最杰出的画家,它不仅创造了天空变幻莫测的云,更创造了沙漠中最优美的曲线。天空的云是风作的画,地上沙也是风作的画,天地之间,唯有我与通向远方的路。此刻,我突然明白了海子诗中的那一句“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沙漠公路上有一句标语,让我记忆深刻:“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沙漠里有绿化带上的红柳,有金色的胡杨,更有如胡杨般坚强的人们。
我想起了那句歌词:“沙漠有了我,永远不寂寞,开满了青春的花朵。”在沙漠里看井负责绿化工作的人们,在油田里工作的人们,在塔中开客栈餐馆的人们,沙漠有了你们,不再寂寞,不再荒凉,你们就是沙漠开满的青春的花朵。
离开塔中,前往轮台县。途中搭载了一对四川夫妻,也是绿化工人,他们要去前面不远的一口井上串门。
蓝蓝的天空上飘着薄薄的云层,终于看到了胡杨,如钢铁般屹立在大漠之中,这才是我印象中的胡杨。我把车停在红顶蓝房子前,和看井的绿化工人打个招呼,就去他们房子后面拍胡杨。
这对来自河南的夫妻要送给我三个胡杨木花盆,这是他们自己手工制作的,从沙漠里拣回枯死的胡杨树干,掏空,堵上一头,就成了花盆。我是个喜欢养花的人,但是我不方便携带上飞机,只想带走一个,最终还是带了两个。礼尚往来,我把车上的馕送给他们。
半路遇到沙尘暴,仿佛穿越到了宇宙洪荒的时代。过了沙尘暴区域,天气变得阴沉起来。
路过塔里木胡杨林公园,直接坐班车前往小火车站,没有坐小火车,只在河边看了看,胡杨的叶子更黄了,但是天空是灰蒙蒙的。
在公园门口,遇到一对年轻的情侣搭车。男孩是天津人,看我的车牌是天津的,伸手拦车,他们也要去轮台县,而且所住的酒店就距离我预定的酒店只隔百米远。
太阳落在地平线上,晚霞仿佛橙红色的花朵盛开在天边,我想起在新疆搭车旅行的日子,总有那么多的奇遇。或许,世间的每一次相遇,都是重逢。
夜宿轮台县。醒来,脑海里萦绕着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是唐代诗人岑参写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送的地点在轮台。又想起他写的《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
唐代的轮台不在我住的轮台县,而是在距离乌鲁木齐不远的乌拉泊一带。轮台县是汉代西域轮台国所在地,被李广利灭后复国,改叫乌垒国。
我又去了一趟胡杨林公园。当天空出现薄薄的云层,阳光折射成日晕,胡杨似乎有了神圣的佛光。
若是从胡杨林公园直接开回乌鲁木齐,对于独自驾车的我来说,显得有点远,选择在托克逊县城住一晚,第二天,只需半日就能轻松地回到乌鲁木齐。
离开乌鲁木齐——世界上距离海洋最远的城市,飞到海边。此刻,我踩着亚龙湾柔软的沙,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想起前几日踩着塔克拉玛干的沙,也是这般柔软。我拾起一枚贝壳,想起了“瀚海拾贝”,这是我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住的酒店的名字。
无论我们的人生是朝九晚五,还是浪迹天涯,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旅行。路上遇到的一切都是风景,记忆就是在人生瀚海里所拾之贝。
风从海面吹来,路过我的身旁,去了远方,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