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经父亲手盖过的房子,包括当时作为村里第一款新型设计风格的“前居厦”五间大堂屋、两间东屋以及哥哥结婚用的四间大房子,其所用的大概10万块砖都是父母亲手烧制的。
当时一块砖,两毛钱,一间房子需要七千块砖,一座房子盖下来,在砖块的费用上也是一项不小的开支。因而,村里人都采取自己烧制的方式来节省费用,父母也是这样。
而砖头的烧成,并不是一件简单和容易的事情,它需要很多程序,耗时很长。首先就是摔砖坯(家乡俗语,即切砖坯)。而砖坯所需要的土是有讲究的,通俗地讲,就是土质要好些的。于是,父母就选择了家里北地那块最好的地,在上面起了一层土。那时候父母每天的工作就是,吃过饭拉着架车,装上铁锹,去北地挖土拉土。父母一人一把铁锹,将铁锹对准土地,一只脚登上去,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整个铁锹掘入土地,再将铁锹放平,那么满满的一铲土就出来了,然后再用臂力将满满一铁锹的土送到架车上。就这样,父母一铲一铲地掘土,一铲一铲地送到架车上。架车装满后,父亲就架着车辕,母亲用绳子拉着,两人拉着一车土在疙疙瘩瘩的土路上费力地走着。还好,挖土的地与场,距离并不是很远。父母将一车土送到平整干净的场里,就再拉着车返回去继续挖土。装不满一车的时候,父母的汗就出来了。一铲一铲的掘土,一车一车的拉土,太阳落山准备回家的时候,父母除了全身湿透,还浑身酸痛。而烧一窑砖,需要100车土。
摔砖坯的土准备好后,父亲就请来村里或其他村的师傅,开始切砖坯。父母每天吃过饭挑着水桶,提着两暖瓶热水,带上烟,去场里看师傅摔砖坯。两位师傅一人拿出一个一米左右高的木马,在木马上面放着一个一次成型两块或三块砖坯子的砖模子。砖模子是用木板制成的,大小规格也都是统一的。师傅娴熟地先是挖土和泥,将和好的泥,一团团地在地上来来回回的摔上几遍,然后逐一将砖模子填满,用手按实,再用刮板把砖模子上面的泥刮平,然后把砖模子端下来,反转过来把砖坯倒在地上,以此类推,按顺序摆放。一天能摔1000块砖坯,烧一窑砖需要10000块砖坯,摔砖坯就得花上六七天的时间。
父母在旁边看着,需要水的时候就去场边的坑里挑水,也将那些晾晒干些的砖坯一块块地掀起来,再一块块地以井子型立摞起来,以方便通风干透。一窑上万块的砖坯,一行一行的井子型,也煞是好看!但是,最怕的就是下雨天。天一飘雨,父母不论在哪里,都会先跑回家,拿出来几块大大的厚厚的塑料布就往场里跑,白天是这样,晚上也是这样。曾经多少个酣睡的夜晚,父母冒雨去场里盖砖坯,回来两人就是通身水。也有好心的邻居在下大雨的夜里起来,去场里帮父母盖砖坯。
被雨毁坏的,当然也有一些,这都是在计划之内的。砖坯晒干了,父母就会把砖坯整个的再看一遍,将一些不好的都挑拣出来,将好的都一车一车地从场里,拉到村东头学校那边的一个土窑边上,摞成几个砖坯墙。再买几垛麦秸杆,也拉过去。
准备就绪,父亲就找来技术高的装窑师傅,再找一些亲戚邻居过来帮忙,也会有一些邻居主动过来帮忙。父母和亲戚邻居将砖坯搬到土窑口,装窑师傅就在窑洞里按照砖窑的火道和走势来布局,以确保每一块砖坯在窑里都能被火均匀烧到,确保砖烧的质量。装窑是个慢工程,一般装满一窑砖需要三到五天才能完成。
窑装满后,就开始封窑,点火烧窑了。烧窑需要十来天,这期间火是不能停的,火力也要保持均匀。所以,父母白天黑夜都得吃住在窑洞里。这时候,父亲就会把姥姥接过来给我们看家做饭。父母全天候地守在窑火口,拿着大铁叉叉起一大杆麦秸杆,填进窑洞的炉膛里。麦秸秆压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上,冒着青烟,只几秒钟的时间就变成了烈烈火焰,熊熊地燃烧起来了,火星也会跟着飘出来,向上空升腾。火光很强,烤得人的脸很疼。父母满头大汗,不停地拿着搭在脖子上的毛巾边,擦擦流在眼睛里的汗,再擦擦脸上的汗。但都无济于事,不等几分钟,又是满脸大汗,顺着眼睛、头发流下来,流过上衣,穿透裤子。估计父母的衣服都没有干过。到了晚上,父母要轮班交替烧火、休息,即使再困,都得打起精神来,一叉一叉地往窑洞的炉膛里填麦秸秆。这一熬就是十来天。这期间,也会有亲戚邻居帮父母烧上个几个晚上。
窑烧好后,就要熄火洇砖了。父母一人一个扁担,挑着两只水桶,去学校后面的水坑里挑水,上到窑的顶端,向窑内泼。一个能装上千上万块砖的窑,一两桶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要想洇透一窑砖,至少需要几百挑水。
学校后面的水坑是低洼的,要走下坡。窑的顶部是高的,要上坡。而窑距离水坑,约有1000米。父母要完成一挑水,都要挑着水桶,走到水坑边,下坡取水,再挑着满满的两桶水,寻找平衡点上坡,再走到窑边,寻找平衡点缓缓地上到窑顶,将水泼到窑内。
这样挑水洇砖,需要三天。如果按三百挑水来算,那么一天需要100挑水,父母每人每天就要担50挑水。担一挑水,需要跑两趟,那么父母每天要来来往往、爬高走低100趟,而且肩上又压着重重的两桶水。肩膀都压疼了,红了,肿了,破了,出血了。
洇完窑后,需要晾晒几天,然后就可以出窑了。父母又要找亲戚帮忙,邻居也会过来帮忙,每人带着手套。父亲站在尘土飞扬的砖窑里,将烧好的砖一块块地搬出来,递给母亲,母亲接手又转给身边的亲戚邻居,这样人传人,轻巧省劲些。有时候下课了,和我和哥和弟弟同班的同学都会过来帮忙。但其主要的劳力还是父母。每天父母都在呛人的砖头粉尘中搬砖出窑,手套磨破了,手指头也被砖头磨得生疼。身上、脸上、鼻子里,满是砖头粉末,擤个鼻涕、吐口痰都是砖头的颜色。汗水流下来,脸上就会有一道道汗的印。又有谁知道,父母那时候吸了多少砖头面儿留在了肺里。
一窑砖烧出来,花费了父母整整一个春天的时间。而盖一座五间的堂屋,父母就烧了6窑半砖。那么,盖上一座房子,父母就要花上几年的时间和精力。父母盖了三座十多间房子,前前后后烧了将近10窑砖。
(写于 2017-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