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乐学书院之学妹读经
《诗经》学习第59篇《卫风 竹竿》
【原文阅读】
籊tì籊竹竿,以钓于淇。
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
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
巧笑之瑳cuō,佩玉之傩nuó。
淇水滺滺yōu,桧guì楫jí松舟。
驾言出游,以写xiè我忧。
【译文参考】
钓鱼竹竿细又长,曾经垂钓淇水上。难道不把旧地想,路远无法归故乡。
泉源汩汩流左边,淇水荡荡流右边。姑娘长大要出嫁,父母兄弟离得远。
淇水荡荡流右边,泉源汩汩流左边。嫣然一笑皓齿露,身佩美玉赛天仙。
淇水悠悠日夜流,桧木桨儿柏木舟。驾车出游四处逛,以解心里思乡愁。
【字词注释】
(1)籊(tì)籊:长而尖削貌。
(2)尔思:想念你。尔,你。
(3)致:到。
(4)泉源:一说水名。即百泉,在卫之西北,而东南流入淇水。
(5)行:远嫁。
(6)瑳(cuō):玉色洁白,这里指露齿巧笑状。
(7)傩(nuó):通“娜”,婀娜。一说行动有节奏的样子。
(8)滺(yōu):河水荡漾之状。
(9)楫(jí):船桨。
(10)桧(guì),柏叶松身。
(11)驾言:本意是驾车,这里是操舟。言,语助词,相当“而”字。
(12)写(xiè):通“泻”,宣泄,排解。
【诗歌赏析】
这是一首卫国女子出嫁远离故乡、思念家乡的诗。
全诗四章,内容都是远嫁女儿脑海中的形象活动。全诗从回忆与推想两个角度来写,可分两大部分,前后各两章,分别成一层意思。
开头两章是远嫁姑娘的回忆,都是关于婚前家乡与亲人的事。首章回忆当姑娘家时在淇水钓鱼的乐事:“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和伙伴们一起到淇水钓鱼游玩,这是多么惬意的事,不可能忘记。可惜眼下身在异乡,再也不能回淇水去钓鱼了,“岂不尔思,远莫致之”。次章回忆离别父母兄弟远嫁时的情形。泉水、淇水,逐渐远去;父母兄弟,逐渐远离。离别的场面和离别的情怀,最使人难忘。远嫁的女儿回忆起这个场景,思念之情不可抑止。第一章、第二章共八句,重点在回忆,强调的是思乡怀亲之情。
第三、四两章是进一层意思“希企”。眼下远嫁女儿已是人家的媳妇,故乡亲人都见不到。回忆激起的情怀,化作热情的企望,希望能有一天重归故乡。三四两章,便是想像回乡时的情景。淇水、泉水依然如故,“淇水在右,泉源在左”,与第二章两句一样,只是句子位置变化一下,实际上是用复沓的手法,表示重来旧地的意思。这时候,出嫁女已不再是姑娘家时持竹竿钓鱼那样天真了,而是“巧笑之瑳,佩玉之傩”,一副成熟少妇从容而喜悦的样子:故乡,我终于回来了!仿佛为了重新找回少女时代的感觉,这位少妇又到淇水。不过,这次不是钓鱼了,而是“桧楫松舟”,乘船游赏。然而,旧地重游,也不能排解远嫁多时的离愁。
三、四两章想像回乡的场景,正是远嫁归不得的少妇幻想的场景。想像得越真切越具体,现实中远离故乡不得归的思念之情就越强烈。所以,驾船游赏故乡的想像,根本不能解决思乡怀亲的愁思。她深情地回忆了家乡的河流,少女时出游的情景,但现在已远离了这些,只能驾车出游,以解思乡之愁了。
【《竹竿》学习的反思探讨】
有人认为,本诗的作者是中国第一个美女诗人许穆夫人。前面《载驰》中学过,她不仅才华特出、美貌非凡,而且具备巾帼更胜须眉的豪情。
不过,此刻我们抛开她头上的种种光环,从她心底的那一句忧伤去探访她吧——她说:“驾言出游,以写我忧。”《竹竿》和《泉水》这两首诗中,她都重复了这句话。说这话时她已经是个熟女了,熟女的忧伤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可那忧伤却是清醒的、无处不在的。
当许穆夫人还年幼时,可能就注定了她将会有不凡的一生。她必然遗传了母亲宣姜的惊人美貌,而出身贵胄也决定了她能比同时代的女孩有更多机会读书、嬉戏。她应该有无忧无虑,甚至是亮丽的童年和少年,在卫国都城朝歌读书习文,在城郊骑马射箭,在淇水边垂钓荡舟。少女的生活似乎平静而幸福。
然而到许穆夫人出嫁时,卫国已经是风雨飘摇了。飘摇也好,鼎盛也罢,像许穆夫人这样的贵族女孩都没有选择爱情的自由,不管怎样美丽惊艳、如何才华横溢,她的婚姻注定只能是一场政治交易!
既然是交易的筹码,就要最大限度地赢得。许穆夫人并未不切实际地追求自由的爱情,而是主动挑选贵婿,希望能借自己的婚事对父母之邦有所帮助,她想选择后来被称作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可她连这点儿自主权也没有,被嫁给一个小国的国君许穆公。
那个时代的女子结婚了就从夫姓,许穆夫人流传于世的名字也是从出嫁那一刻叫响的。她烂漫的少女时代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婚后许穆夫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历史上没有记载,应该也是从容自在的吧。历史对许穆夫人的丈夫也记载不多,估计是个平庸之辈。不过,她的丈夫可能是很爱她的。他不能给她想要的,就给她自由。“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这是多么优雅、富裕又轻快的忧伤啊!
那渴望宏大乐章的心灵始终寂寞着——能够心心相印的男人终生也不会出现了吧?遥想故乡、遥想那曾经的少女时光,只能轻轻地叹气了。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中国传统社会中的佩玉制度
儒家不是华夏国家佩玉制度的首创者,也不是相关规定的发布者,而是相关伦理学说的阐释者与传播者。早在孔孟时代到来之前,西周到东周早期就有了佩玉制度的明显证据。
文献方面如《诗经》,出现了不少佩玉的描写。如《卫风·竹竿》写到巫傩人士的佩玉情况:“巧笑之瑳,佩玉之傩。”《郑风·有女同车》和《魏风·汾沮伽》都表现了美女佩玉的情况。再如《卫风·淇奥》一篇,则用攻玉的实践磨炼来比喻君子。其词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同一篇诗还描述君子佩玉的景致:“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齐风·著》云:“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这两处的佩玉都指玉耳饰,故曰充耳。
更复杂的佩玉是组佩,用于人的全身,还有用于车马仪仗的车马饰等。后者如《小雅·采芑》所描述:“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方叔莅止,其车三千,旂旐央央。方叔率止,约错衡,八鸾玱玱。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玱葱珩。”《大雅·棫朴》则用金玉的美丽外观比喻君王的风采:“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纲纪四方。”更多的用法则是以美玉比喻君子。如《秦风·小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从《诗经》的此类修辞不难看出,周代的诗歌传统中已经形成一种借玉喻人的表达模式,或是突出美人如玉,或是突出君王与君子的完美人格。推究君子佩玉制度的起源,无疑与华夏礼文化的起源有关。巫傩作为社会中的神职人员,应当是最早的佩玉者群体。由神职人员掌握的祭祀礼仪活动,当然也离不开玉礼器。
汉字“禮”这个字的字形,从示,从豊。豊字,其形象表达作容器的豆中,放着成串的物体。王国维考证说,豆上的物体,“象二玉在器之形”。古时候的巫,是礼的主持人,他们也被称为“靈”(灵)或“灵巫”。“玉”与“礼”、“玉”与“灵巫”的关系非同一般。“礼”字之所以是陈玉于豆而祭,灵巫之所以“以玉事神”,皆是源自史前的文化大传统。到了文献书写的小传统中,各种相关的记载当然是其流而非其源。
《尚书·舜典》有“五玉”之说“:修五礼、五玉。”后者即指璜、璧、璋、珪、琮5种造型的玉器。孔传谓:“修吉凶军宾嘉之礼,五等诸侯执其玉。”可见用圭璧等构成的“五玉”礼器,既是政治等级制度的标志,又是封建礼仪制度的符号。
《大雅·云汉》云:“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壁既卒,宁莫我听。”表明了圭璧两种玉器的祭神通神功效。注疏家认为这是说周宣王时天降旱灾饥馑,为了祈求雨水,没有神灵不曾祭奠,没有牺牲不曾奉献,可即使是礼神的圭璧都已用尽,天地神灵也不肯听我一言,给我回报。玉礼器成为人神对话的媒介物,其承载神力的作用于此可见一斑。
玉与神的关联给佩玉制度奠定了观念基础。《小雅·斯干》云“: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为什么周代贵族男性在一出生时就要弄璋?玉器的神圣与祥瑞作用为什么直接表现为君子佩玉制度?
《礼记·玉藻》云“:古之君子玉……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这一段为人熟知的描述,其实点明了君子佩玉之所以然,即“君子于玉比德”。由于坚信玉中潜含着神圣的天命和天赐生命力—精或德,人便可以充分借助玉的生命能量,增加自己的人格力量。需要留意的是,最初,玉中潜含的“德”并非伦理道德之德,而是神圣生命力崇拜之德,即与“精”或“灵”同义,相当于人类学所说的“马那”或“灵力”。
由于孔子以后儒家对“德”的再造,“德”便衍生为伦理和品德的意义。玉有“五德”“七德”“九德”“十一德”的种种说法,从先秦到两汉得以完成。后人一般不容易洞悉德的本意,所以就都依照伦理化的方式去理解玉德,延续至今。
参考书目:
《玉石神话信仰与华夏精神》,叶舒宪,复旦大学出版社,201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