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安科文来到在城区东边的市精神病院找张二旦。他的胃疼在市医院怎么也查不出原因来,既不是炎症,也不是神经疼,主治大夫给他做了超声波,CT,心脑电图各种检查,无法查明病因,推测是焦虑症的躯体化,由于市医院没有精神心理科,医生要求安科文自行到市精神病专科医院就诊。
精神病院的主任医师张二旦与安科文渊源颇深,是安科文老乡兼小学同学,兼文联同道。张二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涉足文坛,与安科文一道是当年全省小说界“佛洛伊德精神分析流派”的成员,他们创作的小说曾一起发表在省文学期刊的“佛洛伊德精神分析流派”特刊号上。
安科文看到住院大楼正对后门的侧面墙上鎏金的佛洛伊德头像,及“人类最重要的两件事情是爱和工作”一行字,但感觉却跟以往来这里看到这几个字时有所不同,以往几次来看张二旦,看到这几个字时总有一种神圣地敬畏感,觉得这个奥地利医生和心理学家发现了人类生存的奥秘,但这次却没有这种感觉,反而觉得佛洛伊德头像和这行字不再那么醒目,也没有那么触动人心了,甚至那个“爱”字上面的一个点鎏金破损,露出了黑色的底色都让安科文觉得大大抵消了整体的观赏性。
张二旦在二楼的办公室里接待了安科文。张二旦与安科文同岁,除了秃顶与其名字有所关联外,其他方面都与这个给人以很随意感觉的名字正好相反。他出身于教师家庭,母亲早逝,父亲在小学时期是他和安科文这一期学生的老师兼教导主任。张二旦继承了父亲的智商,学习中规中矩,考上了本省的医科大学,师从曾在美国做过访问学者、研究精神分析理论的省精神医学界权威陈继承,获得硕士学位,进入市精神病专科医院后,又经安科文引导涉足文坛,也取得了一凡可圈可点的成就,在安科文之后也加入了省作协。张二旦交际广泛,是美食家,品酒师,作家,心理咨询师,三教九流都有关系,但他为人低调,从不炫耀自己的人脉,自己的事情也从不向朋友求助,使得向他求助的人能时刻感觉到他的边界,从而自觉不提出过分的要求。张二旦对朋友中有困难的人,总是主动出手,对于帮不上忙的也能发表恰如其分的意见,因此,他总能占据了一个权威和靠山的有利位置,大家也都愿意听他的,自觉保持这种很亲密,但不越界的距离。
“老安,情况我大概有个判断”张二旦看了一下手里拿着的安科文的病例,继续说,“是焦虑症躯体症状无疑,不过不太要紧,虽然在嫂子去世以后就偶有发作,但还属于初期症状,调整一下是可以好的”
“再说,你底子不错,以前咱们搞过佛洛伊德,你对心理学有一定研究,自己调整一下也具备这个能力”
张二旦说完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狡黠的眨着眼睛说道。
安科文看那神情就知道,张二旦其实对自己心理学知识是不信任的,但安科文对张二旦的心理学知识和能力抱有同样的看法,尽管他是科班出身,师出名门,且又是市精神卫生界的翘楚。安科文一向认为张二旦将精力浪费在了搞关系方面,至于专业知识和能力水平还没有达到能让他全部信任的水平。
“那你看我该怎么调整?”安科文声音有些嘶哑,自从病了一场之后,总感觉精疲力竭,中气不足,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我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小说也写不下去,整天浑浑噩噩,无精打采。”
“自从你嫂子走了,这世界好像一天天变得跟原来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张二旦露出一些差异的表情。
“比如啊,昨天我叫外卖。以前不管买什么东西我都很少插手的,不是你嫂子,就是孩子他们买。偶尔跟他们一起逛商场买东西感觉很高兴,但现在不一样了。昨天就很明显,买个外卖,手机里动动手指,过一会就吃上饭了。”
安科文看着张二旦不解的表情,接着说,“这是打个比方。我说的是,感觉现在生活没有了过程,做事情开始就是结束,起点就是终点,就像年青人流行的闪婚,不用恋爱,直接结婚,没有了过程,没有了消费的享受,也没有恋爱过程的悲欢离合,整个一个黑洞的感觉,就像身处在一片虚空之中。”
“要不说你是抑郁焦虑了呢?”张二旦笑笑说,“老安啊,你这个文人性格得改啊,虽说老了,可你看问题不太实际,总是用幻想来代替现实。”
“不过,这也难怪,你写作总得要点想象力,没有幻想还怎么写?”
“你最近是不是写不出来了?这跟你丧偶、离岗有关,你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张二旦回到自己的专业,就一脸严肃的表情,“你不接触实际太久了,沉迷在文学创作中走不出来也不行啊。”
“我还没有那么严重吧?生活有实际需求,也有精神需求啊,我就是精神需求多了点,也不至于就过不下去了吧”
张二旦拿过茶几上给安科文喝水茶杯子,从旁边桌上的开水壶里给安科文续上水,然后做到安科文坐着的长沙发上,抓着安科文的肩膀说“老安呢,你还有儿子,不能这样就倒下,有什么问题得及时解决,正面面对,不能躲啊,你躲到哪里去都没有用。”
“这样吧,我给你挂上一个住院的名义,你回咱们老家去住上一阵,回顾一下你的人生经历,看看老家的亲朋好友,写写你的小说,也是一次治疗过程吧。”
“这样能行?你挂名住院不是骗保吗?这可是违法的!”
“老安啊,我不这样这医院怎么开呢?要不说你不食人间烟火呢,这医院引进人才,医疗设备,工资水电,奖金福利钱从哪里来?病人再多也还是比普通病人要少很多,靠正常医保,财政补贴医院早该关门了。”
“就明跟你说,你挂名住院一分钱也不用你出,医院给你按精神病全额报销。”安科文用其一贯的政治正确的语气说,“为人民服务那是具体的,不是抽象的,这样做也是为了更好地为病人提供医疗服务,不得以而为之。省、市医保局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政府出不起钱啊,老百姓有病总得看吧?你说是不是?没有钱怎么为人民服务?怎么为病人服务?”
“这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不要有事担责就好。”安科文虽然不愿意接受张二旦的说法,可也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反驳。
“就这样吧,我给你联系,你准备一下回老家,就在村里的养老院住一段时间,修养一下,整理一下思想情绪。”
张二旦说完,不等安科文同意就拿起手机跟老家村长通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