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市第九十二中学翁保萍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余拏 一作:余挐)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这是张岱的代表作——《湖心亭看雪》。张岱(1597年~1679年)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天孙,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汉族,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寓居杭州。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精于茶艺鉴赏,爱繁华,好山水,晓音乐,戏曲,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为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其最擅长散文,出自回忆录《陶庵梦忆》。
每每教到这一课就沉醉于张岱所描画的那个冰雪晶莹的世界,总是想走近那个纤尘不染、洁白空灵的世界。正好2018年1月6日星期六,传说中的那位客人终于到了!这是2018年的第二场雪,比2002年的那场雪来的更早一些。大雪已经下了一夜,清晨,看到窗外飘飞的大雪,不知怎么地,突然就想到张岱的一白,一点,一痕,一堤,想到在那个大雪天,一个人,夜晚,独自去西湖看雪的张岱。突然也想去西湖看雪,看那一白,一点,一痕和一堤。结果,苏州的朋友来报:苏州没下雪,杭州怎敢下?啊,原想一张火车票就可以实现心中梦想,结果留下轻微的怅惘。
可是,心中的激情已被点燃,就在郑州寻找冬日的浪漫和冬日的韵味吧。于是驱车到了郑州的南环公园。
一进南环公园大门,扑面而来的是萧条和冷落。原先热热闹闹,吵吵嚷嚷的场面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空阔和寂寥。我信步走到荷花池,还记得夏天的时候它的艳丽和芬芳,如今只有干枯散落的花的枯梗三三两两地立在冰湖之上。但是这构成另外一种美,一种凄凉和逝去之美。凡是经历过生活的风风雨雨,有谁不知道生命从青春芳华走到现在不是踉踉跄跄,伤痕累累?残荷,让我们更懂得包容。
当我独自一人走在公园的小道上, 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气自四面八方涌来。我在想,张岱夜晚去西湖,恐怕比这还要冷吧,恐怕比这还要寂寞吧。可能,张岱需要用这种方式释放自己的情感——用外在的寒呼应心中冷。大明王朝灭亡了,作为改朝换代之后的遗民,活是要活下去的,但心却早已死掉了,或者更为残酷的是自己把自己的心吃掉了。否则,有谁有这样的雅兴,在大雪三日之后独自在深夜游览西湖呢?
正在沉思冥想之中,空中传来一阵响亮的空竹哨音。循声慢步,一对中年夫妻在空旷的大殿前抖空竹。小小的空竹上下翻飞,发出悠扬悦耳的哨音,寂静的公园更显得幽静。
我抬头看了一下远方,这就是北方的冬天。湖水结冰,树木凋零,百草枯黄,阒无人声。张岱文章中的一白,一点,一痕,一堤是找不着了。那就回家吧,天怪冷的。当我踩在碎雪之上,雪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我在想,张岱的身体得有多结实,才能在那黑灯瞎火冰天雪地去西湖看雪——这个时候看雪,能看到什么?
这个时候看雪,没个好身体,怎么能扛得住来自天上、地下、湖里的寒冷?
若非心中的悲苦到了极点,怎会挑选这个奇怪的时候独自一人前去西湖赏雪?哦,我明白了,在“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的美丽景色的表象之下,一颗无奈而悲哀的痛苦心灵。这精神的苦闷,在清初文字狱的高压之下,万万不可有丝毫流露。只有读者身临其境,才能剥开语言的外壳,露出隐藏其中的思想。
当我想到这里,不觉莞尔——不虚此行!回来的路上看到路边的杨树竟然露出花苞。
一样的季节,一样的寒冷,张岱从冬天的寒冷里读出了悲凉和无奈,而我读出了希望。这是时代的不同所造就!任何个人在时代面前都是一粒微小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