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伯父家的最小堂姐因为脑出血离世了,得到消息,我也很吃惊,因为我知道她患糖尿病很久,但从没听说过她有脑血管病,刚过七十岁,按如今一般人的平均寿命来说,离得有点儿早。
我们两家同在一个县城,相距不远,但除了过年过节,平时很少走动,只是有事的时候才联系,这些事也无外乎亲戚生病或者婚丧嫁娶。我哥和她家走的很近,他们经常约会一起吃喝,她去世的消息还是我哥告诉我的。
她走的第二天,我去她家吊唁。中午下班从公司出来,匆匆往她家赶,到了她家门口,见有几个戴着黑纱的亲友正倚着墙抽烟交谈着,我并不认识他们,只是相互点头示意。进屋后,堂姐的儿媳默默地帮我把黑纱戴上,同时我匆匆向屋里扫视了一圈,除了不少认识的亲戚,还有很多没见过的她家亲友。
不远处,嵌在大镜框里堂姐的黑白遗照端正地摆放在一张靠墙的粽色木桌上,对着屋门口,镜框前边不远处放着一个深灰色泥盆,里面插着燃着的檀香,烟云袅袅,还有一些整包的檀香随便堆在灰盆旁边,一阵肃杀的凉意瞬间传遍我全身。
靠着客厅墙的沙发上坐满了缠着黑纱的亲朋,紧倚着沙发的一张藤圈椅上,坐着我堂姐夫,自从医院骨科主任位置上退下来后,听说他也疾病缠身,与我去年清明节那次所见,又衰老了许多,眼窝深陷,目光呆滞,面庞消瘦,黝黑的皮肤隐隐透着暗青色,上身稍稍向前弯着,曾经挺拔的身躯,蜷缩在椅子里,还不时回头木讷低应答着亲友的问候,看着有些让人心疼。
我赶紧走过去,紧握住他的的手,说上两句节哀顺变的安慰。他一边回应着,一边示意我赶紧去给过世人烧香。我转过身来到桌子前,有旁人递给我点好的三炷香,我双手擒着香,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到堆满灰的泥盆里,因为平辈,上完香,我鞠了三个躬,平身后又看了镜框中的堂姐,家族中那张典型的国字脸,颧骨高高,嘴角挂着笑意,目光中透着些许的不愿。
堂姐退休前在县医院做后勤工作,已经退休在家将近二十年了,前些年孙女小的时候,还帮着带带孩子,后来孩子大了,去京城里上学,除了偶尔需要她进城临时照看一下孙女,她大多时间还是和姐夫住在县城中心的一幢高楼里,这里的生活简单安逸。
刚退休时,还经常组织同事朋友出去旅游,或者凑在一起玩玩麻将,一些亲戚也都住在周围不远,过节或者清明扫墓时偶尔聚会一下,随着岁月增加,亲戚同事朋友相继走的也不少,她也总是感叹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这次,死亡临了她的身。
我老家的村子离县城二十多里,我母亲和父亲是当村人,听母亲说,我家祖上还是有些田产的,但是后来到我祖父辈,由于贪吃好耍,慢慢把祖上留得家业败光了,当时我父亲还年幼。我堂姐的父亲,也就是我大伯是败家的主角,伯母婚嫁的当日晚上,伯父把家里仅剩的几亩地连带着两间当婚房的土房输了,他俩的新婚之夜是在别人家借过的。
我们两家同村,相隔两三里路,因为她年龄比我大得多,所以我记事时,她已经离家工作。那时她留给我最深印象,是她婚嫁那天,婚礼沿用农村的老礼儿,男方带人去女方家接亲,吃饭时女方这边要出顶门面的亲戚陪席,在他家的西房的炕上放着张大炕桌,围着一桌子饭菜,一众接亲和陪亲的人大嚷大叫连带起哄,逼着两个新人喝交杯酒,而这个当时场面现在我还记得,因为那时奇怪,女人怎么怎么能喝酒呢?我印象里从小除了见父亲和来我家串亲的男人喝酒,女人是不喝酒的,总认为女人不允许喝酒是个很大的规矩,而从那以后的一段时间,因为大伯走的早,两家又因一些琐事有了矛盾,关系有些疏远,再后来两家人几乎断了亲。
但十多年后,因为我哥哥在中间牵连,原来关系疏远的两家又突然走动起来,自那以后,两家关系仍然如从前。
再见堂姐时,她除了眼角多了些皱纹,曾经乌黑的头发间杂着一些灰白,其他变化不大。那时她儿子十几岁,还在上初中,上的学校在县城的中学里都不算好,但他成绩还排在末流,夫妻俩也很着急。我堂姐夫当时是县城医院骨科主任,每天忙得很,回家很晚,所以家里的事情和精心孩子生活学习的工作就撂到我堂姐身上,而且那时我大伯母还在世,也和她们住在一起,所以家中里里外外做的事挺繁杂。
她们的儿子最终也没有考上大学,将就着上了一家民办职业学院,好在有堂姐夫的关系,毕业后在一家学校找了个不在编的后勤工作,熬了这么多年职位没变化,薪水也没变化,当父母的也不再指望孩子有更大出息了。
堂姐退休那年,大伯母去世了,没来得及踏实歇一段时间,接着就是儿子结婚,生孩子,当母亲的堂姐必少不了操心。小两口和堂姐她们一起生活,虽说儿媳妇娘家是京城的,但是在县城的工作不稳定,收入不高,所以家里开销主要是由老两口承担的。等小夫妻有了孩子,儿媳妇以收入低为借口,堂而皇之的辞职在家看孩子,一家子的更大负担就撂在了老两口身上。前几年堂姐夫退休后,按说可以在家享享清福,但最终还是在原单位补差了几年,一直等到孙女儿大了,小夫妻的经济条件有了些改善,堂姐夫年龄也大了,疾病加身,才真正退休回家了!
后来听说小夫妻搬到京城里住了,主要为了方便孩子上学,再有城区的教学与京城还是无法比的,都是为了下一代着想。按说凭小夫妻的经济能力,在京城买不起房的,只是堂姐他们老两口把县城正在出租的一套房卖了,又添了一大笔积蓄,帮他们在京城买了一套小面积的老房。
老两口被撇在了县城一直居住的老楼里。堂姐除了有时去城里帮着小夫妻照顾孩子,在城里住一段时间,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堂姐夫俩人一起度过这些年。
过年过节的,偶尔我也去她家,但是她家的家俱和摆设让我很不舒服,听说当时置办的家具价钱不菲,古色古香的,有的还很有历史,但是总体家居古朴的深褐色让我感到压抑,或者说有些恐惧,呆一会儿就想离开!不知道他们俩是如何感受!
随着年龄大了,人也变得懒了,老两口在家里做饭越来越少,经常去外边饭馆吃。近些年,餐饮外卖的兴起让他俩连出去走路的机会都少了,坐在家里就把一天三餐都解决了。
随着人懒了,运动也少了,他们俩的身体健康越来越差。俩人早早就患上了糖尿病,近几年,严重到需要餐前打胰岛素。曾经聚会时看他们操作过,也许是熟练了,随身带有一个药盒,里面放着注射器似的物件,拿出来,在肚皮处打一下,完成后,把药盒放入包里,然后就像个健康人一样,不影响吃喝。
突然,前来吊唁的两个女人的哭声打破了我的思绪,蜷在圈椅里的堂姐夫也向他们哭声处望着,那是他俩的一对老朋友,年龄与他们相仿,是同龄人的生命感叹,或是失去了一位可以一起回忆往事的老朋友?亲戚的不断劝解让他们止住了哭声,然后仍然是上香和鞠躬。
我是下班抽时间去吊唁的,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按说是要和一众亲戚去吃饭的,但是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场合一起大吃大喝的!找了个借口,我离开了她家。
深秋的风有些冷,走出电梯,刺眼的阳光晃得我有些目眩,我把黑纱慢慢摘下来,放在远处一个墙角的僻静处,回想着我刚才的所想。
斯人已逝,一段思念,寄托在那躺在安静处的一方黑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