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阳穿透林叶,晨风吹过一片片绿叶沙沙作响,一滴露珠从其中一片叶子滑落,落到了秀才后颈,他也不感觉冰凉,甚至还灿烂的笑了起来,好像没有什么能使他烦恼的。
这一路赶考不说,先是费用不足,竟还捡了两块金条子,中了秀才风光返乡。你看这还哼起了歌?
好日子,总会有不长的时候。这倒不是什么大事,譬如是遇到了什么讨厌的人,讨厌的事引起的内心烦躁悲伤。
秀才是一向的书读的多的感时伤怀,简单点就是悲伤,面对土匪尤其是女土匪,哭肯定是不能哭的,那爱哭的刘备也没这么哭过。
所以秀才是喊了,大喊三声!可惜土匪的手下的一个壮汉一记开碑手,把一大块山石拍的四分五裂,他顿时闭了嘴。
女土匪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伸出了手。秀才憋了半天又像第一次那样,哆哆嗦嗦的递上金子,走的时候只有一点私藏的几吊钱。
灰溜溜的出了林子,端起了秀才架子。他也觉得奇怪,只要是在林子里总有那个女土匪,可出了林子总也相安无事。
秀才回了家,各位乡邻都来庆贺。拜了拜过世的父亲,下地干活去了。几吊钱能顶个屁用?
秀才一干活就不得了了,那村里姑娘媳妇跟猫见了鱼腥似的,各个眼冒精光。过了几天,媒婆都快把门槛都踏破了,他也相中了个好的,可是说到怎么下聘礼的时候,这事儿就吹了。
他叹叹气,很是无奈的扛起锄头下了地,闲暇时拿起书笔继续苦读备战下次大考。
乡试的时期终于临近,他背起书箱上了路,这次他又见到了女土匪,她青丝凌乱,剑上沾满血迹,几个手下也负了伤。秀才见了是头也不回的跑开了。跑到了好远女土匪没有追来才把心放下。
三年又三年有多少人栽在了科举里,秀才为了考秀才也是考了两回才中的,考个秀才都这么难了,更别说乡试了。
可这回不一样了,秀才中了,一次上榜而且是位居榜首成了解元,县太爷亲自迎送,周围乡绅也连连道着同门之谊。
秀才饿得不行,带着“同门”赞助赶考的钱银,上了县城里最好的酒楼。可到了门前脚怎么也迈不动,刚才一起偷钱事故可把他吓了一大跳,像他这么扣的不雇车马,不请镖头,只是狠心地买了个僮仆挑着一担满满的金银,给这些人不洗个干净?
这总要回家呀,咋办?扔了担子,买两个书箱,给穷人买了许多衣食,还剩了一半正好和僮仆各用书箱背走。
这一路如往常般畅通无阻,就是已经要见到村子了,从林里出来又给女土匪抢了个干净,和从前一样的是从头到脚搜了个空,扔了和以前一样的几吊钱,又多了半吊,正要拼命,看那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土匪只好哭丧着:“你这土匪又欺负我!”女土匪握着长剑看都不看一眼。
秀才强装着的体面攥着几吊钱,像攥着自己的命,让僮仆带着行李进了村口。
这一回来,媒婆们的动静比以往更大,秀才家的大门都差点拆了,僮仆也受了轻伤。
来的媒婆嘴巴都像带了刀子,谁也不让谁。秀才丝毫不理会,一双眼睛不那几吊钱半毫。思索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无声……”
娶不娶,还是不娶。反正没钱,准备下次大考罢。
这次,会试。他没变道,从女土匪那走,面带纱巾的她依旧是那么冷傲像冬雪里的寒梅,不一样的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壮土匪怎么也没见着。秀才出了林子,回了头他分明听见了哭声。
会试结束了,榜过了些时日贴了出来,没错!有秀才的名字。现在是举人了有钱的想赞助秀才的同门就更多了,送房契地契金银的都排起了长队,还要招他为婿的。
拜了老师,便回去歇着了。一夜醒来,房契地契都见了个空,仅剩地砖地下的金银没给发现。他气得跳脚,拿起了短棍,去了天桥下找几日前算他穷命的那个神棍算账去了。没等神棍大喊救命,我们的贡士老爷就把他摁住了。
贡士老爷难得硬气,随性和几个上榜的生员搭伙进了青楼。第二天,他就躺在床上惨嚎,本是要和花魁来一段风流往事的,莫名的给人打了闷棍在家里醒了过来。
养了几天,返了乡。好久都没有给土匪们揍的贡士,打回成了第一次的秀才。
有幸的是,他们打人不打脸。打得比第一次久了许多,才喊停。
(二)
秀才算是学聪明了,等中了状元,把财物直接放裤裆里,招还很好使,怎么也没丢,就是怎么也没睡好。
他果断要一雪前耻,在青楼里大显身手又是高山流水又是太白舞剑,第一花魁就骗到了手,正要风花雪月一场,一觉醒来又是鼻青脸肿的躺在床上养了半月……
再听到青楼这个词时是大家要回乡里了,临行前的相互邀约,可他的腿肚子打颤,告病不去。
秀才灰溜溜的上了街头,身上的钱已经不多。快步走过桥头,几个艄公喊着号子,招呼着来客,他看到几个老师的学生上了船朝着河中央的花舫撑去,他长叹一声,转过身去又看到一个娇弱的丫头卖着花动了恻隐之心,包了几束花,下了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不走的,就是徘徊在那个地方,心里是难以明说的悸动。这是除了他家的“插图水浒”外第一件物事――一根银簪子,一根簪身通体光滑,质地纯正的白银打造,簪上镶着一朵白梅,花蕊用金子造就,一颗颗小小的珍珠花苞,含苞欲放。不仅如此,在花枝上还悬着一只翩翩起舞的银蝶,动感十足。这么好的簪子,怎么叫人不动心呢?
但,更重要的是秀才他看上了。而且,他总算痛痛快快的付了簪子的钱,过了几天就返乡去了。
状元郎返乡是高头大马,有专门的差役护送的,还有不少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仆从,及几个同乡中榜的士子。无论里面的哪一个,见了他都管叫声状元爷。
差役是第一个觉得奇怪的,往来送这些个状元爷返乡总有土匪,可这位爷老神在在的只惦念手中的一柄朴刀,一个土匪也没有遇到。仆从也怪的很,这位爷几乎一个人自己就包了自己的一切,他们完全没有存在感,好不容易有个擦拭朴刀的机会也被果断拒绝了。士子们也觉得这位状元的思路奇葩,明明下联该有欧鹭,他一个也没接上,时不时的看着刀嘀咕着什么。
不出三月,秀才一行便回到了县里。百姓们都从家里出来目睹着这位状元爷的风采,县太爷亲自来为状元爷鸣锣开道接风洗尘。
晚间,县太爷在鸿雁楼大摆宴席。秀才在楼上对着明月发着呆,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还有一道他早已忘却的倩影。
他要走,今夜趁着月色就走,一刻也不能留,他一定要见到那个人,只要见到了他就能都明白了。
那些疑问像是栀子花的幽香,撩动着他的心弦,一时间竟罔顾了夜里的不太平。
抓秀才走的不是猛兽,那是比猛兽还要可怕的土匪。比土匪还要可怕的是这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不是和女土匪一伙的。
十个秀才合起来都不是独眼龙的一合之敌。
秀才被牢牢的捆扎在一个破土窑里,一张嘴被满满的塞着布团,惊恐的看着那个独眼龙磨着大刀,发出咔咔的声响。
独眼龙打着赤膊,一道刀疤从左胸口延伸到右下腹部,嘴沿边缺了一角,十分可怖。未几,他试了试刀,凛冽的刀风夹杂着刀刃上寒光。
独眼龙一只眼的目光里,时不时的透露出凶悍,缺了一角的嘴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如果今天那个小娘皮没来救你,我就把你的身子拖去喂狗,头剁下来当夜壶!”
这么晚了,谁也不可能来救秀才啊,更无奈的是秀才出来的时候谁也没告诉,这回是真的“天堂有路我不走,地狱无门我自投。”
“吾命休矣!”秀才在心中不免悲呼起来,他还没有到父亲坟前焚香敬告自己中了状元之事,就要人头落地啦……昏暗的火把前,秀才挣扎的愈发厉害了,可他怎么也脱不开。
独眼龙等的很是不耐烦,自己从一寨之主,几百号兄弟,到了今天愣是未剩一兵一卒成了光杆司令,犹如丧家之犬。这一切的始末,都要加在这个秀才身上,还有那个小娘皮,他要他们这对狗男女百倍千倍的还回来。想到这,独眼龙恶从心起,恶狠狠的把秀才踢了起来,再猛地踹了好几脚,一口口鲜血被他从秀才嘴里打的喷了出来。
独眼龙仍不解气,还要再补几脚,一把飞刀就直接把他翘起的曲鬓削断,直直的没入窑壁,独眼龙连忙抄起朴刀抵挡,可接着还有好几把从不同角度飞来的飞刀,在他的脸上又添了几道伤疤,独眼龙只好就地化为守势。
秀才的脸早已肿的不成样子,好在他抗打有了经验,一双青肿的眼透过月光依稀看见,那个女的那几刀的风采。秀才眯着眼,身子往前蠕了蠕,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她来了,来救他了,他赌对了。
女土匪亮起长剑指向独眼龙,独眼龙眼见不能敌她,赶忙拎起秀才,一把朴刀抵住秀才的咽喉,脸上青筋抖动,狰狞道:“今天,无论我杀不杀得了你,我都要让你们痛不欲生!你不是喜欢这个呆瓜吗,我现在就把他给杀了!”朴刀在秀才咽喉蹭出鲜血,女土匪不由得一慌收起剑。
“把剑丢到地上,自己用死扣绑住自己,否则我就要他的命!”独眼龙攥着秀才的发冠向后按,咽喉的刀口又被朴刀拉长了一寸。“不要!”女土匪咬着牙把剑丢到了一边,把自己绑了起来,像是一头压着怒气的母豹,她要保住秀才的命!
独眼龙眼见她把自己绑了起来,不由得放声大笑“报应,真是报应!你们这对狗男女下地狱去吧........”他放开秀才,举起刀就要砍了女土匪。“不要!”秀才倏地一下跳了起来,用头撞向独眼龙的后腰,独眼龙打了个趔趄,给石子绊倒在地。独眼龙大怒,就要回身砍了秀才,当刀刃不及秀才喉咙半尺,一把长剑透过独眼龙左胸,独眼龙当场死亡,他再也提不起他的刀跪伏在地。秀才发出剧烈的喘息,然后昏了过去。
秀才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一群萤火虫在他的周围跳跃欢歌,夜空中只剩下零散的几颗星,一直守卫在他身旁的还有那个女土匪。他看到纱巾被她摘了下来,露出他熟悉的脸庞来,瓜子脸,小巧的琼鼻,一双如月牙的眼睛,流淌着清澈的目光。他疾呼道“青青,是你吗?”
女土匪并没有作答,可秀才却好像笃定般。他撑着身子拿出他捡的那把被他擦拭多次的刀,给她:“是你的吗?”女土匪的眼眶一下便红了,收起了刀。秀才笑了,他找到了一直帮着他的人,只是他觉得奇怪,为什么,他憋了一会问道:“为什么,我不能去青楼?”“那是君子应该去的地方。”秀才不要脸的补了一句,女土匪哼了一声,回应了他一把飞刀,插在他的脚尖前。
秀才绕开匕首,畏畏缩缩的在女土匪身边坐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天我好像听见你哭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从京城给你带了件东西!”秀才拿出了一个锦盒,小心翼翼的打开露出了那根精致的银簪,她的目光一下就被这根簪子所吸引,隐隐闪烁着着迷的异彩。秀才对着她微微一笑:“现在,它是你的了!来,我来为你插上。”
“你是不是忘了我?”青青双颊泛起绯红,嗔怪道,这一刻她不再是女土匪,而是褪下獠牙的青葱少女青青,秀才面色羞愧;“不......不.......不是的!”
这一夜,风儿轻轻哼着歌
萤火虫跳起《恋人心》
花儿含着银铃的笑
把春风送入胸膛
这一夜他们聊了许多,聊了过去和现在还有将来,还有那不敢言说的情愫。
(三)
秀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里了。县太爷带了找了一夜,才把这个“升官树”安安全全的亲自送回家,生怕又有闪失人头不保,一路紧随。秀才要找青青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
皇帝给的期限很快要到了,他又星夜奔驰的赶回京城接受听封。皇帝给了他最丰厚的赏赐,升了大官,封了驸马。他几乎能享尽一切的荣华富贵,可是到手了,他才发现从前他想要的不再是他想要的了,官场的丑陋迷浊,他也厌倦了。他想要的变得简单,就是把青青娶回家过日子从此不问世事。
圣旨既下,就由不得朝令夕改,否则威严何在?
连着的第三道圣旨的是公主大婚后,立即处决红衣教圣女,彻底剿灭叛党!
秀才与公主的大婚如期而至,秀才披红挂彩驾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接回公主。不凑巧的是同一条道上一群官差也押送着叛党红衣教教徒,红衣教的圣女的发髻上插着秀才的簪子,那就是青青。没等秀才喊她的名字,队伍就快步离开了。秀才的心狠狠一揪,脑袋像被重锤敲击,一片空白。
临春的雪说来就来,下的是六瓣的雪花,纷纷扬扬的,端的一场好雪,把长安的那条大河封了冻。外面天寒地冻,新房里却布置的温暖如春。
饭菜凉了许久,秀才也没有动一筷子,只有指尖不断的敲击着桌面,脸上写满了焦躁不安。公主等的不耐烦了,便开口问他:“驸马,时辰不早了看外面天寒地冻的我们安寝吧?”公主没等到秀才明确的回答,只听他说到:“我们和离罢!……”
公主一把扯下盖头,看到桌上的和离书,刹那间就把一盏烛台推到在地,羞怒道:“你敢?”秀才再也没有理会公主,就马上奔窗而走。
秀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出院墙,又躲开了追兵,骑马去了天牢,他哪里进得去天牢,威逼加贿赂才叫人告诉他监斩的地方,在午门外,在午门外待了半宿,哪里根本没有布置刑场,才知道错了地方。又赶忙跑去别处打听,拖了关系,求了人,跑到菜市口去等,可那里,依然是什么都没有,这下他可急了眼,一怒之下混入监斩官的队伍。
午时将至,百姓们齐聚城外寒石口,就等那叛党人头落地的那一刻。红衣教一众被归押在地,左右是刀斧手林立,几个刽子手正磨着刀。青青在中央昂首不语,刀斧的锋利并没有吓倒她。监斩官恶狠狠的痛诉红衣教的数宗罪行,脸上充斥着肥油,开口闭口间总要喘上一阵,在他讲到了第四条罪状喘气的时候,突然伸出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肥厚的喉咙。
监斩官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猩红中透着杀气。他还没喊出“驸马”,便被威逼着进入刑场,被迫将周围兵卒全部驱退。秀才把这块“大肥肉”推倒在地,匕首沿着他的喉咙不及一寸半,斜插入监斩台,发出嗡鸣。
法场被劫,皇上龙颜大怒,急命一千御林军立即抓回驸马,然后通知了公主。
秀才走到青青在身边,解开绳子,将青青紧搂在怀,一刻也不想松手。青青轻柔的抚摸着秀才的脸颊,他知道秀才一定为她受了很多苦。几个红衣教的见到有机可乘,杀了几个刀斧手,逃了出去。台上只剩下秀才和青青在一起。满天的大雪飞扬,冻得人蜷缩着身子,把手收入衣袖里,左右脚时不时的从地上抬起来,就是这样人群不见得少下去,反而多了起来。
御林军的大旗迎面而来,秀才依然紧搂着青青不肯放开,他知道今天是必死无疑,早抱了死志。“大胆,柳驸马还不速速放开叛党!”御林军统领大声喝骂,公主也是恼羞成怒,结婚当晚驸马就为了个叛党跑了:“驸马,你好生大胆竟敢帮助叛党!”公主还是要保秀才一命。
秀才紧紧搂着青青,不言半字。青青双眸闭起,好像忘却了一切。
御林军统领再大喊三声,公主又再三劝阻。御林军的箭,被弓弩手射出,接着是一番轮射。
公主泣不成声,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公主愤然地咬着银牙一字一字道:“我.....恨......你......”
(四)
那年,秀才年纪尚浅,马家未灭,青青还是大小姐。秀才家穷,回回都因为功课缺漏被父亲罚跪,半夜无食,是青青偷着给他送饭食猪蹄的,秀才整整胖了一圈。他们在树下私定终身。
这年,父亲病重,秀才开始赶考,就为了实现父亲的期望。
这年,马家被灭,秀才成了她唯一惦念的人。青青随了夫姓,姓了柳!为秀才斩杀土匪,就为了让他平安的去,平安的回。
这一天,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即使,共赴黄泉,他们至死不渝!
人生不过千行雨,爱你岂止万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