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山色之中，共青山一色，落八荒之外，弃八荒不与。
山中一少年缓步走出门外，身背一把长剑，向附近的山坡走去。晨光熹微，鸟鸣声声。一座旧亭立于山坡之上，名为归心亭。少年尚未走上坡前，便听见有琴声从上方传来，琴声悠远，若有若无。行至坡前，闻有歌声。
天之阔兮
音之希
地之辽兮
人若离
云聚散兮
拥明月
花无泪兮
睡露滴
……
缓缓歌声伴随琴声从亭中传出，声音悠长，音色纯澈。少年走到亭前，合手叩拜：“师父。”
亭中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披着长发，正悠然地弹着古琴，哼唱着歌。听到有人喊师父，手指缓慢地离开琴弦，又将右手手掌轻轻压在琴弦上，琴声应然而止。男子望向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说道：“徒儿，师父问你，你跟随我学习剑术已有几载可还记得”。少年答道：“回师父，徒儿记得，已十三载”。
“当初的孩童，如今已至弱冠之年，让为师看看你的剑术是否学有所成。”
“是，师父！徒儿这就将所学演练给你看！”
少年说完向后退了三步，拔出长剑，便开始舞起剑来。少年舞剑的情形我也是第一次见：
长剑出鞘气不凡，少年执剑立亭前。
身无霞光散仙气，眼中深邃藏云川。
转身犹若龙回首，心若止水稳如山。
抬足尘扬随风起，挥手剑指层峦巅。
脚落身回叶飞舞，剑转横扫断空渊。
劲骨为刚身法柔，柔里刚强比金坚。
剑锋划破云中叶，笑问剑道是何缘。
宝剑归鞘影犹在，锋藏气敛心不喧。
没过多久，少年演练完毕，再次走向亭前。
“师父！徒儿已演练完，请师父赐教！”
“甚好！你的剑法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没有让为师失望。今日师父最后再传授予你一套特殊的剑法，但在此之前，为师问你，何为剑？何为剑道？”
“何为剑？剑不就是剑吗！”
“那学剑可以无剑吗？”师父又问。
“没有剑怎么学剑呢？”少年不解。
“有何不可”，说完便站了起来往亭外走去，来到一棵古树下，往地上看了看，捡起一根树枝。
“师父你这是要做什么？”少年疑惑地问道。
“看好了！”男子手持树枝如利剑，潇洒地舞起剑来，没等少年反应过来，便以迅雷之势向少年刺过来。
少年见状，连忙以剑格挡，男子势如破竹，少年难以招架，三招之内，胜负已分。男子随手将树枝扔给了少年，少年一把接住。
“记住，任何利器都是外物，若自身的修行不足，再锋利的宝剑也胜不过一根木枝。”
“我好像明白了，师父！”少年望着拿在手里的剑和树枝。
“修习剑术本质上则是修心，心力外化为术，当你念头通达、无所滞塞时，则到了至高的境界，剑术对你来说不过是瓜熟蒂落顺其自然，琴棋书画亦是如此。”
少年默默点头，心里暗自揣度，自己何时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现在我将传授予你最后一套剑法，没有演示，全凭你自己领悟。”
男子回到亭中，坐在琴前，右手拉动琴轸，左手快速地拨动琴弦。
“师父，刚刚您不是已经在弹奏了吗，为何现在还要调呢？”少年有些疑惑地问道。
“刚刚所奏乃是普通琴乐，现在我将配合剑术演奏，需得重新调配。”
少年恍然，感叹道：“山中调素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山木澄幽阴。”
“准备吧，我要开始了！”男子三五下调好琴，对少年说道。
“我该如何学习这套剑法呢，您不演示的话？”少年问。
“凭着感觉走，剑该怎样舞没有标准，你领悟到什么就舞成什么！”
“如此，我便试试！”
少年走到亭前空地中央，面对着亭子站立。
男子开始弹奏面前的琴。
初始，琴音平缓低弱，少年舞剑轻快逍遥；
琴音逐渐变强，节奏不断加快，多滚拂，少年意气风发，疾如风、厉如电，挥剑留影；
慢慢地，琴音弱了下来，轻柔静谧，多泛音散音，仿佛在回忆前尘往事，若有若无。少年将剑收回剑鞘，席地盘坐，不再舞剑；
而后，琴音忽强忽弱，变化不定，多吟猱走手滑音，如酒醉却又清醒。少年起身出剑，身法摇曳，剑出无意。
最后，琴声停了下来，少年也停止了舞剑。
“师父，不知这套剑法我领悟了几分，还请师父指点！”少年问道。
“难说。”
“师父何出此言？”
“剑无定法，随心而变，心有所悟，剑有所指。我仅为你弹奏了此琴曲，剑是你随自己心意而舞，关键在于你从琴曲中悟到些什么。”
“如此，我也说不清，听着师父的琴声，凭着感觉舞，没有时间思考。”
“这就对了，千万不要刻意，跟随内心，顺其自然，乃是正道。”
“徒儿懂了，多谢师父！”
“为师且问你，为何学剑？”
少年的表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剑，咬着牙说：“为报杀害父母之仇！”
“糊涂！若你有此执念，前途危矣！”
“可父母之仇，不能不报！”
“想当初，我从山匪手中救下你时，你才五岁小童。十三载过去，如今已是堂堂男儿，你的父母若在，定不愿见你陷入仇恨之中，不得平静的生活。将仇恨放下吧！”
“敢问师父，不为报仇，又为何学剑呢？”
“没有为何！若非得要一个理由，那么它或许可以是守护人间正道，这一切还得是你自己去经历。”
“守护正道吗？”少年喃喃自语。
“下山去吧！为师已经没有能传授你的东西了！这是刚刚我所弹琴曲的琴谱，你带着它，练此剑法时找一个琴师为你弹奏此曲，他日若你已熟记，你也不需要它了。”
“师父，你这是要赶我走吗！”少年不情愿地说道。
“天地广阔，你不能一辈子只呆在这深山里。去红尘里经历一翻，去披风斩雨、策马扬鞭，去闹去笑，去驰骋江湖，得意或失意，爱或是恨，都需要你去经历。待你意满归来，再述我平生意。”说完男子转过身去背对着少年。
“师父，您多保重！”少年向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缓缓向山下走去。
男子转过身，望着远去少年的背影。
天色渐晚，月亮升上归心亭，亭中若有若无的琴声。
Created by Asher. 2024.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