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时令分四季,大地生五谷。季节流变,色彩纷呈,每一季节各有各的色彩,每一地域各有各的味道。我的老家位于中国北方,属温带季风气候,一年四季分明。祖祖辈辈靠种田为生,列祖列宗敬畏自然,循季节而耕种,按天时而收割。老家人感念皇天后土,感恩自然馈赠。在不同时节里,品尝了时令的味道。
戊戌年的除夕日,正好赶上立春。除夕恰逢立春日,感觉这个春节真是名副其实。老家人常说:春为四季首。老家人特别看重春天,把这季节看得比一年最重大的节日春节还要重要。老家人还是看着农历过日子,在春节前打春,来年就缺春了,这也是历法推演,本来就是时日的算法。可是,在老家人看来,一年四季不可缺少,对即将要娶进门的新媳妇,为图个吉利圆满,打春这天要到婆家过春。小孩子的衣袖上,要缝一个报春鸡。这春天,真的需要隆重的仪式来迎接呢。
除夕这天,天气特别好。真是温暖如春了。河边的柳枝儿都有些绿晕呢。我们家几十年的惯例是下午四点开年夜饭。母亲让全家老小肃立,她老人家站在饭桌正中间,神情庄重念念有词,祈祷上苍,祈福国泰民安,祈福风调雨顺,祈福五谷丰登,祈福一家人吉祥安康。经过这仪式后,我们全家才开始吃饭。
吃饭很自然地聊起了打春的话题。我重复小时候娘常说的话:年好过,春难熬。娘一听,很开心的样子,终于不怕“熬春”了。老家人一说到春天,可不是柳绿桃红、紫燕归来的春光无限。春天之于我儿时的记忆是“青黄不接”,春天正是需要向土地下种的时候,还不能从土地里收获,所以,老辈人心里,这春天是个难熬的季节。母亲说:“那是那个时候,春天要春耕要播种,留出种粮,留出一家人一年的吃喝。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啦着啦着,觉得小时候春天,对于穷苦家庭的母亲,真是难为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还是非常喜欢春天的。浚河边的柳树最早报告春天的消息,柳绿了,杏白了,桃红了,草青了。我们脱掉了笨重的棉衣棉裤,欢呼雀跃般走向河岸走向田边。土地虽不能贡献粮食,可是,一些野菜很快就长大了。七七菜、荠菜、苦菜、灰灰菜,这些都可以回家下锅做成菜的。穷苦的农家一个大冬天,就是花生饼熬白菜帮子。春天来了,吃点新鲜的野菜,也是美味啊!
家乡的田埂慷慨奉献给我们新鲜的野菜,便觉口舌留香,一个冬天经常出现嘴角的口疮也慢慢好了。这野菜还真有药草的价值啊!我们家有头奶羊,往往是春天产崽,生产队的老母牛也是春天生产,这一到春天真是热闹。小羊羔“咩咩”叫,小牛犊“哞哞”叫,我们忙着到地里刨草,经冬的草那粗壮的根,包含水分,我们家的老母羊最爱吃了。这时候,娘常常挤下羊奶,用纱布过滤后,铁锅内煮开,喂给妹妹。有时我还偷喝一口,还真香。
这春天在诗人的眼中是最美的季节,而我们老家那时候没有踏青、春游的习惯呀。老家人老老少少都为吃喝忙碌着。当然大人们是春耕春种,小孩子除了在地里挖野菜之外,往往也要到树上寻找吃的。老家浚河的河岸有一种笨杨树,结出红色的杨花,我们都爬上树,手里的竹竿上下飞舞,杨花们纷纷落下,我们捡拾回家,娘就清水泡过之后,然后用黄豆面蒸熟,卷到煎饼里,真是好香的美味啊!再到后来,洋槐露出芽了,这槐芽槐花,也是上好的菜。
一家人吃着饭,你一言我一语,分享记忆中的春天的美味。娘说,那时爹娘没本事呀,让俺孩受苦了。说着就抹眼泪,我们也跟着娘掉泪,在艰难的日子里,我的老娘养活我们不容易呀,娘亲受苦了!我知道娘是幸福的泪水,而我们是感恩的泪水。
现在的餐桌已经分不清四季了,即使在隆冬时节,我们也能吃上以前夏天才上市的西瓜等时令鲜果。在我的记忆里,娘的智慧都用在填饱我们的肚子上了。那时,白面奇缺,娘常常用地瓜面伴上玉米面,将榆树的内皮到石碾上碾碎成沫,掺在地瓜面、玉米面当粘合剂,包成水饺。大哥那时十几岁正能吃的时候,用一个小瓷盆吃饺子,吃得很快。娘就告诉我们:越是饿的时候,越要细嚼慢咽,把五谷的滋味都嚼出来才好呢。现在想来,娘还真是美食家呢,她那么会选食材呀,那么会教我们吃饭呀。细嚼慢咽,品出滋味,这不是营养学的概念吗?我的娘亲真是了不得。
这就是一年到头全家人都聚齐的年夜饭,今天这顿饭真是这个春天的第一餐饭,这一顿饭连接了几十年的春天的记忆,春天的味道。现在看来,盛世的中国,过上好日子的老家,季节还是四季分明,可在生活上却渐渐模糊了季节的界限。在隆冬时节里,我们的房间里也能春天般的温暖;在曾经难熬的春天里,也能吃上夏天才能见到的时令鲜果;在难耐的酷暑里,一个空调就能让我们享受秋天的凉爽。我们大家由节气谈到饭菜,由记忆谈到今天。这一家人就这么其乐融融地品尝着年夜的饭菜,满一杯记忆的老酒,这滋味来自流变的季节,来自曾经的温馨的记忆。
这个春天的第一餐饭,跟家人在一起,看岁月留给娘亲的健康的身体,看哥嫂笑容,看满桌丰盛的饭菜,听孙辈们欢叫和笑声。我觉得这个春天不仅有鲜艳的色彩,舒心的旋律,更有让我们享用不尽的味道。
(写于2019年2月13日,农历己亥年正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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