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困惑,生命的希望

                          误解

                          逃亡

      1916年,在这个三月份德国的夜里最好需要一件大衣来保暖。

        一位略有佝偻的中年男子,活像一副贫民窟里跑出来的模样,有一脸令人一眼就记住的络腮胡,虽有打理的痕迹,但依然看上去乱了一点。他拉着一个瘦小的孩子拼命地跑。

        9岁的小沃纳急促的喘息着:“爸爸,我、我、我跑不动了。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跑……”

        “快!”

                          战争

        1914年,战争一触即发,年轻气盛的格雷戈被编入俄国保卫军。19岁的他,有个小他9岁的弟弟——列夫,他们和父母住在莫斯科的一个小镇。父母经营着一家机械工厂,两个孩子的生活还很宽裕。

        刚被编入队伍,格雷戈便立即坐上一辆破旧的铁皮车,向西驶去。他有一副很显著的东方面孔,眼角上翘,眼窝不像欧洲人那样深,但目光深邃,高高的鼻梁挂在一张英俊的脸旁上,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右脸颊上有一道不长的扁三角形的伤疤,这是他小时候在父亲工厂里被机器挂上的。从那以后,父母便不再让他去工厂里了。但后来随着格雷戈慢慢地长大,父母的要求便不再那么严格,毕竟工厂早晚要到他两兄弟手中,格雷戈有一副较为硬朗的身躯,看上去就壮硕。相较之下,列夫更像是瘦版的格雷戈。他才十岁,却有着比格雷戈更英俊的脸,他没有那样的疤痕,只是身材比同龄人要矮小些。

        由于父亲经营机械,而机械制造正是战争必不可少的,所以父亲并未被编入军队,弟弟还太小。格雷戈只好与家人分离,一个人赶赴西部战场。还好铁皮车开的不够快,尤其是途经林区时,冻土初融,铁路被冷泥吞了下去,浑成一体,车速慢的还不如军队小跑。不到一千公里的路,火车要跑十几天,要是条件差的话,几个月也是有的,与其称作火车,把它叫做稍微加长了点的铁皮大巴更合适。这么长的旅途足以使格雷戈与新同伴们打成一片了,不过在这满是人且酸臭味浓重的车厢里,刚开始还有一点热度,经过几天觉都很难睡的体验,谁都没有了力气聊天、说话,更别说热情了。年轻的新兵们只能乞求,睡觉时车不要抖得厉害,或者靠着的枪托不要在无力的手臂下滑落,能睡个长时间的小觉就挺不错啦。如果能在做上一个好梦,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车程,就让年轻气盛的格雷戈服了气,可他还没去战争,还没目睹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有的安详、有的血肉模糊……他目前只是没有了戾气,却还没有害怕。真正令他害怕的,还没有发生,不过也不会久了。

        跟他想的战争不同,这是一个美丽的村庄,没有血,没有死人,没有破败的房屋。

        领头的军官对着这群新兵蛋子们大吼着:“德国到了,这里已经是德国了,哼!让我看看你们的能耐吧,小屁孩们。”

        美丽在战争面前可能只是个泡影。

        一开始,一切顺利,没有敌人。他们步步向前,时不时。拉起枪栓射击几下试试枪法。他们大摇大摆地闯入村民屋里,却听不到期待的惊叫,只有空荡荡的墙壁,和几件近乎空了的大型家具,几把椅子,桌子零零星星的散在屋里,有的倒着,大部分都比较乱,抽屉什么的都敞开着。看来人们逃得都很急。

        “啪啪”两声枪响,伴着喝彩声“我又杀死了三名该死的德国佬。你呢?比利。”“格雷,你这个垃圾,我杀光他们的整个村,哈!”年轻的小伙子们对于战争的臆想,仅此而已了,他们互相嘲讽着彼此,以为战争就是如此的简单。战争就这么点事吗?小伙子们对战争的美好幻想就快要结束了!

        当格雷戈真的面对战争时,他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恐惧,慌张。

        起初格雷戈听到了两声远处传来的枪响。“你这屁放的可真够响啊,格雷。”比利用枪杆捅了捅格雷戈的屁股,“哈哈我觉得也是,小心我会崩死你。”

        比利无恙,似乎没认为刚刚的声音是枪响。格雷戈却心有余悸,同时又有种难以抑制的激动。他们的小队继续前进着。渐渐的土地开始坑坑洼洼,空气也变得凝重。硝烟和血液的腥味混杂着。士兵们好像也察觉到了,彼此间的嘲讽声少了,他们降慢了脚步继续向前走着。

        一枚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过来,“快趴下,快趴下!”有人叫喊着,新兵们木讷了,一个个呆呆地立在原地。没等反应过来,格雷戈就被气浪掀翻在地,他的背跟肘被硬生生的摔在地上,庆幸的是他还能感到剧烈的疼痛,这起码能说明他还活着。他感到有东西抓着他“该死,这是什么?”一只手臂挂在格雷戈的肩上,还有殷红的液体一滴滴的往下滴落。他大声嘶吼着“该死,该死!”快要急哭的脸上,溅满了血,唯独那道扁三角形的疤呈现着它原本的颜色,格外突兀。

        还没开始打,连一枪都没有开,就已经结束了。过了好久,格雷戈被吓呆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能一直躺在这儿,躺在这儿,什么结果都不会有的。格雷戈用手臂撑起上身环顾了一下,他又一次感到了剧烈的疼痛,周围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都躺在那儿,不时,还能听到几句歇斯底里的嘶叫,哀嚎。“比利,比利,嘿,朋友?该死的,你人呢?”格雷戈徒劳的吼了好久,直到绝望。

        炸弹是在比利身后炸开的,他恰好成了格雷戈完美的挡箭牌。那只挂在格雷戈肩上的断臂就可能是比利的吧,他死样如何?只有老天会知道了,反正他混入了泥土,只愿他入土为安。

        格雷戈和几名还活着的士兵相互搀扶地回到连队,扛着浑身的酸痛被一名上尉大骂了一顿“一群废物,这他妈的是战争,你们以为是什么呢?啊?这样打你妹的仗,快她妈的滚回去和泥巴吧。”格雷戈真的想回家了。他敢吗?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逃兵要么被耻辱的枪决,要么就耻辱的偷生。反正耻辱二字将永伴这他,会被骂一辈子的懦夫。他终于还是没有被那个小小的雷给吓垮,格雷戈还是上了战场,可以后就不会是一个雷这么简单了。

        在异地的战争中,格雷戈发现德国是个如此美丽的国家,比俄国好的太多了,两国的各方面的生活条件简直都没有可比性。在这么好的一个国家里生活的人们,为什么要发动战争呢?

        两年过去了,格雷戈自己也成了一名上尉,这也是他刚入部队时最讨厌的头衔之一,当然那时候只要是个军官,他都讨厌。但格雷戈运气真好,真刀真枪地打了两年,并没有战死。他的身体上多了不少战争留下的“勋章”,也更为强壮了,脸依旧英俊,再加上了点战争的沧桑,比以前的模样要显的成熟的多了。仿佛是那个三角疤痕有魔力,在数次战争中,从未在他的脸上多添明显的伤疤,它仿佛在炫耀,这张英俊的脸只属于它。

        依旧是战争,清晨格雷戈带着自己的队伍向着一片未知的森林进发,上面要调遣援军去伦伯格镇,他以及好多的上尉都各自带着部队,从各方前去增援。可惜这次迟迟没等到侦察兵回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咕哝着,“走吧一片树林而已。”“前进!”

        又一阵冲突爆发了,寂静的森林里顿时枪声不断,两军都有很严重的损失,因为对地形的不了解,格雷戈的部队因冲突,彼此走散。格雷戈也在林子里迷了路。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呢!”拉姆上尉冲着格雷戈走了过来,“老兄,看来迷路的不只我一个啊!”拉姆是其他队里的一名老上尉,一直在队里炙手可热。当然那是在军衔比他低的士兵面前。

        “该死,真没想到这林子这么难走。”格雷戈向拉姆抱怨着。

        两人没再多说,他们毫无头绪的在这片林中乱闯着。

        “等等,前面有人。”格雷戈站住了脚步,拉姆也随之停下。

        “你!过去看看!”拉姆生硬的说。

        “你以后最好注意一下你的口气。你命令不了我,我们是同级,拉姆上尉。”格雷戈加重了上尉的音调。

        “妈的,不和你搞这套,看新升个位,把你娇傲成这样,啊?”拉姆拍了下格雷戈的肩膀,“别扯些没用的,一起,好吧?”

        前面河边倒着一名男子,一张标准的德国脸,一嘴脏乱的络腮胡子格外明显,身材瘦小,活像一枝枯树干。

        “还在动,杀了他。”拉姆又如往常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说。

        “注意你在和谁讲话。”格雷戈又强调一遍,同时走到了男子身边。他看 到了是什么在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被裹在中年男子的大衣里。看着孩子清秀的面庞和瘦小的身躯,他不由的想的了弟弟,如今有两年没见过弟弟了,他离开家的时候,列夫和这个孩子差不了多少。“是个孩子。”

        “管他呢!”拉姆端着枪走了上来,“行,格雷戈上尉,我为我的不尊道歉,那就别劳烦您了。这次我来,好吧!”很明显的嘲讽口气,也可能拉姆就根本不会说尊敬别人的话,除了对他的军官。

        格雷戈按下拉姆的枪口。“哟,我亲爱的上尉,怜悯之心开始作祟喽!”拉姆还刻意加重了“我亲爱的上尉”的口音。

        “我来。”格雷戈从背上卸下机枪,其实根本没必要,就是连刀都用不着,只要把这个孩子扔在不管,这就足以杀死他了,如此瘦弱的孩子,不可能再活着走出这片森林了。

        “这就是战争!”拉姆转过身要走。

        “这就是战争?”格雷戈小声咕哝着。

                              懦夫

        整个莫斯科都传开了,“格雷戈·斯克夫是个叛徒。”

        “哟!这不是小懦夫吗?”一群学生围着列夫。这几天列夫只想在家待着,他不想去学校,因为同学们都在嘲笑他,甚至欺负他,可爸妈并不知道,非要让他去学好该学的功课。他就这么不情愿的来到了学校,简直像只进退维谷的可怜的小鹿,吓得不知所措,只能奢求上学的路稍微长一点,放学的时候自己能一溜烟的跑回家,课间他勉强可以跟着老师以躲避着什么。

        “我才不是懦夫!”列夫大声的吼着,声音很颤抖,说实话,他还是害怕。

        “怎么?你想证明一下?”一个大个子邪魅地一笑。13岁的小孩就先长到了一米六,还有好多赘肉,真不知道吃了些什么。

        列夫一拳打了过去,瘦小的他不知道哪来的胆儿。可惜被大个子一把抓住手腕,撂倒在地。其他人立刻跟上,一阵拳打脚踢后,大个子还不忘奚落一番:“小懦夫,你哥哥是个该死的懦夫,你也一样,斯克夫懦夫。哈!”临走前又向列夫吐了口痰。

        列夫只得一人在原地蜷成一团,抱着头痛苦。“为~什么,呜呜,为什么~?”,鼻涕和泪混着土在脸上和着泥,身上有点瘀伤,衣服被打的破烂不堪。良久之后,泪该哭干了。列夫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踉跄地往家走,像一只落魄的流浪狗。可能流浪狗看到他的这幅模样,都会嘲笑他一番。

        还好是群小孩,他们打的列夫不是很痛,但12岁的列夫感到了自尊心的破碎,他万分的心痛,比千刀万剐还要痛一百倍、一万倍,无法言喻。

        回到家,列夫将被打的事和盘托出,向爸妈诉苦的同时,又大哭了一阵,母亲安慰了他良久,父亲也准予了他不去上学,让他在工厂里先暂时帮忙打下手,这对列夫来说已经再好不过了。

        从他哭泣的那天晚上起,列夫便下定决心,长大后要去战场,杀死那群德国佬,要证明自己不是懦夫。也是自那以后,列夫开始恨格雷戈,他经常在心里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叛徒,你这个该死的懦夫。”他的眼神流露出更多成熟,坚决,或者说是杀意。

        就在前不久,小镇的报纸大字标题上赫然印着“格雷戈·斯克夫,令人唾弃的叛徒”。有一队士兵看到斯克夫上尉卸掉装备,包括枪,刀,雷及防弹头盔等,没有穿军服,奶白色的内衣与丛林格格不入。毫无忌惮的跑向敌方阵营。再然后,他又不知廉耻的折了回来。归队后,格雷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之后不久,目睹那一幕的士兵们开始举报此事。经审判,格雷戈也承认了,他无法辩解,他不承认自己是所谓的叛徒。可就算不是,又能如何呢?仅是大家的怀疑就足够置他于死地了。很快,上面下令,即日枪决。

        “他是怎么当上上尉的?真是他妈的笑话。”

        “胆小鬼,说不定他以前打仗就是偷偷摸摸跑去向敌军投降才活下来的。”

        “活该被毙,这种狗娘养的懦夫,卖国贼,叛徒,该死。”

……

        一时间,军队里也炸开了锅,每个假装正义的士兵遇到议论格雷戈的其他士兵都会骂上两句。说的就像他们有多么大义一样。很多人都这样,只敢在私下里程程英雄罢了。

                        往事(一)寒夜

        “爸爸,我们歇会儿吧!我实在跑不动了。”

        父亲抱起小沃纳继续跑着,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在寂静的丛林里,在这德国的寒夜里,脚步声格外清晰,踏碎了整个夜、踏碎了寂静。

        很显然他快要撑不住了,本来就够干枯的身躯,又加了一个九岁的孩子。幸好沃纳同样的瘦弱,否则他早就撑不住停下来。不过那样也好,他们倘若能休息一下的话,说不定他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渐渐的,他的体力开始透支,步子越来越缓,左扭一下,右晃一下,就像大风中的一尾芦苇,不停的摇摆,随时都会被折断一般。一个踉跄,好像被石头或树根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绊他,只是体力不支了吧。不管怎么说,他倒下了,没能再起来。知道自己将要倒下的一瞬间,他紧紧地用大衣裹着沃纳,防止孩子受伤。但好像没能如愿以偿,瘦弱的沃纳还是昏了过去。幸运的是,父亲的大衣与他死后的余温使得沃纳在这寒夜中还没有被冻死。不幸中的万幸。

        我可以爱你、保护你直到我死了以后很久……

        寒夜里一对活像枯木般的身体在地上紧紧抱着。但父亲这棵倒下的枯树为新叶添了不可估量的养分与生机。

        寒夜里一切又重回了往日的寂静。

                              羁绊

        一战以同盟国的失败告终,德国一时间坠入大低谷。割地、赔款、各国的施压,使得德国的百姓们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1924年,沃纳已经长成了个大男孩,战后他生活在靠近俄国统治的疆域,此时的俄国经历了十月革命,成立了苏联,他们的统治阶层也进行了大换人。沃纳的生活条件极为艰苦,因此瘦弱的身躯不减当年,身高却在疯长,使得他看上去就令人不由的想到一支杆子。

        20岁的列夫和他哥哥长的更像了,他一直在别人的嘲笑下熬到了现在。如今,他远离了家乡,到了最西边来守卫国家的边疆。可以说这已经是德国边境了,但谁让德国是战败国呢?这里也随之成了苏联的国土。他想忘掉那段屈辱的时光,他想证明自己不想格雷戈那样,是个懦夫。他恨莫斯科的那些他认识的所有人,除了他的父母。

        几乎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大街上也总是坑坑洼洼的,但总之没了战争,这里正在不紧不慢的恢复着。一个阳光和煦的中午,商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人们都在那等着买发硬的面包和几乎没有米或者豆子的粥。

        列夫穿着土黄色军服在街上巡视着。

        站在队中的沃纳一点不急的享受着暖暖的吗阳光,前面还有好多的人,但总算秩序还不错,他不紧不慢的向着商店窗口靠近着,他看了看后面,同样还有长长的尾巴。大部分人都很平静,很少有聊天的,可能人们都饿的不想说话了吧。只有极个别年轻的小伙子在那抱怨着,还有那么多人排在自己的前面。

        马上就到沃纳了,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钱币,害怕有人要偷他似的。对于德国人来说,马克在战后几乎没什么用,每天都在飞速的贬值,或许不久之后一个面包就要好几亿的马克,这种时候要是有几张美元,那可就不得了了。

        “散了吧,散了吧!买完了。”商店老板在门口挂上售罄的牌子,没等还在排队的人们来得及抱怨,关门就走了。沃纳握着那些已经有温度的钱币,不死心的在商店前站了半晌。眼看着就要到他了,前面就还有三个人,他听到了不少抱怨的声音,但大部分是叹息,因为他们知道这种事总会发生。最倒霉的还是最前面的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看样子孩子还没断奶,但母亲似乎没有什么奶水可以喂他了。那位母亲和沃纳一般瘦,只是被时间摧残的没有了精神。她同样先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抱着孩子跪倒在地上,默默的抽泣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可能她认为如果放声大哭的话太消耗体力了吧。孩子也跟哭了,哇哇的声音在街上回荡,小孩可没什么好顾虑的,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没有了饭吃,他更不知道他初到这个世界可能就会很快熬不住了。但他很幸运有个爱他的母亲。小婴儿很可能会死,但他肯定会死在母亲之后。

        列夫看到空旷的街上站着个身材像枯树干的大男孩,皮包骨头的瘦,却很高,他腰部有块突出,格外显眼,就像干枯的树杆上,某一块地方生出了瘤子。

        “喂,小子!怎么不回家。”列夫走向他。

        “额……”沃纳转头看向列夫,他本想开口,似乎被什么噎了回去。

        “哦,怎么?”列夫看了看自己,“我有哪不对劲吗?”

        “不,我好像见过你。”

        “哦,别跟我搞自来熟。我看你在这站半天了,想要吃的,跟我搞这套可没用。除非你让我心情好的话,说不定我还可以给你弄点吃的。”

        “不,”沃纳仔细的端详着眼前着位身着土黄色军服的男人,“我,记得你,你救过我?”

        “有意思。”列夫有点嘲讽的说,“我都不知道我曾救过谁。”沃纳一直盯着他,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好吧,别看了,给你块面包,快回去吧。你这招要饭倒还挺管用的。看的我很不自在。快拿着,快走吧。”

        “不,我记得你脸上有道疤痕,三角形的,长长的,也可能是我搞错了吧?但你们长的确实很像”

        还没等沃纳伸手去拿面包,列夫听到这儿,变脸了。他握紧起拳头,整块面包都被捏碎了,残渣掉在了地上。

        “你干嘛!”沃纳迅速蹲下捡着面包的残渣,像是对宝贝一样,一块一块的供在手心。他没舍得吃,他要带回去和家里人分。他的养母和一个15岁的妹妹。

        “没事,我过激了。”列夫有些惭愧。

        “你认识他?”

        “别提了。”

        “当时他也穿这你这样的军服,你俩简直一模一样。唯独他……”

        “我说别提了,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死。听不懂吗?我说别再说了。”列夫恶狠狠的盯着沃纳,瞪大了眼睛,像只要捕食的饿虎。

        “那个,他救过我,你如果认识,请你把这个给他。”沃纳说着,将手里的碎面包块装进衣服里的大麻袋兜里,然后拆下腰间的一个包裹递出去。

        列夫一摆手把包裹打掉了,“给我滚,在我还没动手之前,快滚!”包裹散开了,里面有个土黄色,被叠的棱角分明的俄国军服。和列夫穿的那件很像。

        沃纳有点不知所措,他不敢和军人斗嘴,他更不想惹麻烦,他也没那力气足以和眼前这个军官争斗。没有再多说什么,沃纳走向被甩的不近的那个包裹,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重新束在腰间。灰头土脸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该死。”列夫骂了一句,但随后他发现这对那个瘦弱的小伙子有点不公,这让他想到了自己被别人欺负时的情景。他现在冷静了下来,他说什么?谁救了他,格雷戈救了他?

                        往事(二)军服

        我在哪?我在移动?小沃纳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一张英俊的脸,右边的脸颊有着一道扁三角形的疤。他第一次意识到9岁的他居然这么小,躺在这个人俩臂间,简直像个初生的婴儿一般。如此的瘦弱的身躯对于一个9岁的孩子而言确实是小了一点,但之前一直和爸爸在一起,导致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太过瘦小,毕竟他父亲也很瘦。

        他开始感到热了,可能是这个大兵抱得有点太紧了,也肯能是披在身上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太厚了。或许,两者都在。他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张脸,鼻子,耳朵,眼睛……

        好饿,小沃纳又一次昏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闻到了粥的香味,身上盖着一层被子。

        “妈妈,妈妈,他醒了。”一个看上去比他小一点的女孩叫着她的妈妈。

        沃纳看看了四周,房子装饰的还不错,一件土黄色军服被叠得整齐,放在他的枕边。看样子这个家里条件还不错,起码战争以前应该是一户有钱人家,否则,在这种情况下,谁会收留一个不能干活的孩子,徒增负担而已。

        一个慈祥的女人走到床边,手里端着碗让沃纳垂涎的粥,满满的米粒。沃纳咽了一口唾沫。“饿了吧,喝了吧。”

        “那个,额,谢谢您。”沃纳急忙伸手接过碗,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着粥。

        “很稠的,别噎到了。”

        沃纳顾不上别的,他没有丝毫的停顿,呼哧呼哧地很快就把一大碗粥都喝了下去。“谢谢,谢谢你们。”

        很快,沃纳成了家庭的一员。从那以后,沃纳便每天都把那件叠好的军服带在身上,希望能找到这件军服的主人——那个救他的人,并把军服还给他。母亲告诉他,那天看到他躺在小镇封锁线里面,身上裹着一件俄国的军服,周围围着不少人,但都怕救他会召来麻烦。一个裹着俄国军服的孩子,出现在德国小镇上,就像瘟疫一般令人避之不及。母亲起初也没敢去救沃纳,是妹妹叫嚷着让妈妈收留下沃纳的,因为他太可怜了。孩子永远都是善良的,他们的内心没有任何私念,他们从不自私,他们不会考虑行善之后的后果,只知道他很可怜,我们要帮他。

        沃纳的新家,战前确实收入很好,但随着战争的开始,这家中的男子要服兵役,被迫去战争。第一年,这位丈夫还会不定期地给妻子,女儿写信。叫他们一声亲爱的,让她们知道,他是多么想念她们,爱她们。可后来一年里,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来信了,部队里也没有发给她们关于妻子丈夫的死讯。她们只能祈祷是战争全面开打之后不允许士兵向家里寄信了。

        其实母女的祈祷只符合了一点点:战争全面开打了。是的,前期的死者家属会收到死者的死讯,那是因为前期死伤比较少。可全面开战之后呢?每天战死的人数不计其数,谁还会管谁死谁活,就更不用说给死者家属发消息了。

        战争的残酷就是如此,没人会管别人死活。可生命的魅力也在于此,不管多大的灾难,总会有生命活下去,熠熠生辉。

                              答案

      1939年二战爆发,德军势如破竹,一发不可收拾,捷克、波兰、法国……依依成为德国掌心之物。

        1941年,苏联加入二战,派兵进军,37岁的列夫终于上了战场。他还是像年轻时那样想急于证明自己不是懦夫吗?

        列夫被派往了法国战场,这时候的法国,已经被打的不堪入目了,更确切的说,现在的法国已经是德国的附属地了。苏军和英军还在这片土地上与德军打着仗。

        这个时候,进驻法国的德军好像快要撑不住了,他们节节败退着。

        敦刻尔克撤退以后,英军法军保存大量军事实力,之后一举回击。打到现在,德军溃败的图景已大致成形。

        在法国西北部的一个小镇上,背靠着英吉利海峡,这里停了数量救生船,在这等想要逃亡到英国的百姓。这里同样也在打仗,列夫看着这片狼藉的土地,他没有了年少时的激情,他不再期盼战争,他发现他真的讨厌战争。

        战火波及了这里的所有,好多房子都在呼呼的烧,列夫在帮着镇上的居民逃难,差不多都疏散完了以后。列夫一个人在街上走着找着可能被落下的幸存者,他在回想着这一年战争的经历,打仗,死人,嚎叫,恸哭……为什么要战争呢?

        “救命,救命!”嚎叫,伴着尖锐的哭声,声嘶力竭一般。列夫回过神来,一个小男孩在火海里抱着手臂大哭。他冲了过去,抱起男孩,拼命的往外跑。跑出镇后,他放下男孩,检查这小男孩的身体。男孩一直捂着右臂,“看来没什么大事,把手放下来,这里很痛吗?”

        “痛,很痛。”男孩抽泣着。

        手臂被烧伤了,大片的红肿,中心部位已经褪了皮。列夫脱下外套,把外套撕开,撕成一条一条的,给男孩包扎伤口。慢慢的,男孩停止了抽泣,支支吾吾地说:“谢谢你,谢谢你,叔叔,谢谢你救了我。”

        “你救了我”,“他救了我”,列夫想到些什么。“走吧,我送你上船。”

        列夫牵着男孩的左手向海边走去。走到船边,“上去吧!没事了。”

        “你不来吗?”

        “哦,叔叔还有事。你先走,你要答应叔叔,好好活下去。嗯?”

        “嗯!谢谢你救了我,谢谢!”

        列夫看着船开了,他又走回了镇里,看样子幸存者都被疏散了,他找到一处火焰还没烧到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开始想着什么,他没了军服,他救了个孩子。

        军服,土黄色的军服,他的军服,他救了个孩子。他想到了他哥哥的军服。“他救了我。”那个瘦的像根杆子似的年轻人的话。他哥哥救了他。他还想到,小时候每天都怀着憎恨咒骂着哥哥,他一直骂他是懦夫。他还想到,他被同学们欺侮。他还想到更小的时候,哥哥陪他一起玩耍的日子。“没有战争该多好。”列夫没有看到眼前已经慢慢烧过来的大火,因为他的眼里充满着眼泪。

        可能列夫终于还是理解格雷戈了。

        大火慢慢的吞噬了小镇的每个角落,“走吧,看样子人们都逃出来了!愿上帝保佑。”开船人看着这里的一片火海,释然的笑了笑,说着。最后一艘救生船启动了发动机,渐渐的驶离了海岸。

                    往事(三)懦夫

        “嘭!”拉姆倒下了,格雷戈朝着正在向后走的拉姆开了一枪。

        他脱下军装,把那小男孩从父亲的怀 里抱了出来,裹在里面,他重将那位父亲的大衣整理好,合上他的眼睛,“愿上帝保佑,愿你走好。”

        格雷戈抱起男孩,向前走去,他走了很久才找到了有人居住的地方,但很明显这里是德国的小镇,他顶着很多人狐疑的目光走了过去,他要走到人多的地方,并且是在被德军发现前放下这个孩子,他希望有好心人能收养下他。

        差不多就到这儿了,孩子,祝你幸运。格雷戈心想。他转身走了回去。

        回到部队,刚开始有军官问格雷戈,“你装备呢?”格雷戈也没有给出精确的回答,搪塞了过去。过了几天,他得知自己要被枪决的命令。他没有反抗,就这样悄然接受了。去刑场前,他想那天他救的孩子了,他想父母了,他想他在莫斯科的朋友们了,他想列夫了……当他被绑在柱子上,被蒙上了眼,他听到了枪声,他微微笑了一下,心想:你们还好吗?很快,行刑者很给这名上尉脸面,一枪致命,没有让格雷戈受到过多的折磨。或许枪声根本就吓不到格雷戈,过多的子弹根本就是浪费,绝不会是折磨。

        在枪炮下,格雷戈是害怕过,但那是在他刚入战争时的事了。再后来的战争中,格雷戈从没懦弱过一次,他从来没做过懦夫。

                              希望

      1945年5月8日24时,德国签字投降,对整个欧洲来说,又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了。

        不久的清晨,德国战败的消息在全世界传开,一名在英国难民集中营里的小男孩,睁开了他睡意惺忪的眼睛,他被欢呼声吵醒了。他爬起身来,揉了揉那双天真无邪的水汪汪的眼睛,向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小男孩举起孱弱的右臂,模仿着军人们之间的敬礼。那只可怜的小臂上有一大片被火烧后留下的疤痕。然后小男孩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日子还在继续,生命还在继续,希望他们总会越来越好的。就像这太阳:不管刮风还是下雨,太阳总会升起。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4,684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7,143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1,214评论 0 3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788评论 1 27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796评论 5 36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65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027评论 3 399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679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1,346评论 1 299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64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66评论 1 33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412评论 4 32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015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74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203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073评论 2 35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501评论 2 343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