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和同事谈起小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我说我四岁左右的记忆都还存在，算是记事很早的了，不过有些断断续续，像收藏了很多年的影碟，忽而卡壳忽而闪现……
记忆的源头是我蹲在屋前的土坪上嚎啕大哭。那天，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我从外面疯玩回来，奶奶还没回家，大门紧锁，我很害怕，所以尖声厉叫：“奶奶——奶奶——”并伴以嚎啕大哭。但我天生泪腺不发达，痛的时候、害怕的时候、感动的时候会哭但却几乎没有眼泪可流。小伙伴们都说我爱打“干号子”，是假哭。因为我最小，大家出去玩，我走不动、跑不动、还爱哭，所以大家不喜欢我。我很委屈，我委屈、心酸、难过的时候不会哭出声音来，但却有很多眼泪流下来。这时候我不会擦掉泪水，而是顶着一张涕泗横流的脸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我真的不是假哭。以为这样，他们就会喜欢我。
大约四岁的一天早上，我醒来发现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我便坐在床上喊妈妈，妈妈从楼下跑上来，抱起我给我穿衣服、梳头发。那时候我剪了一个学生短发，齐齐的刘海，齐齐的发尾。妈妈亲着我和我说：“妈妈今年出去打工好不好？”我问：“打工是干什么？”她答：“就是出去赚钱给你读书。”我说：“好呀！”后来她就去广州打工了，在一家制衣厂做裁缝。
再后来，记忆的片段就到了某一个夏天的晚上，我在床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到了九点多，爸爸妈妈从广州回来了。妈妈洗了一串深紫色的葡萄来到我床边，摇摇我把我叫醒。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微胖的穿着一身淡紫色西服套装的妈妈，我有些不好意思，许是太久没见的缘故，妈妈让我叫她，我却一直扭捏着，后来，她剥了一颗葡萄给我吃，葡萄很甜很大，她再让我叫妈妈，我就叫了。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爸爸给我买驴胶补血颗粒泡着喝，妈妈喂我喝鱼肝油，喝完还夸我是乖宝宝。也记得，暮色苍茫时分，我和爸爸妈妈从外婆家回来，爸爸吹着口哨推着自行车，车的后座上坐着我，妈妈跟在我们身后一起回家的情景。记得河边那条小路和路旁开满的星星点点的小花……
但是，我也记得一些不快乐的事。
那一年我七岁半，妈妈怀了小弟弟。有一天晚上，我从奶奶床上跑下来想和爸爸妈妈睡，却在他们的房门外面听见妈妈说：“如果这一胎还是女孩，我就把她送人。”爸爸很不耐烦说：“都一样，为什么要送？”霎时，我就蹲在地上流出了眼泪，第一次感受到被抛弃的恐惧感以及对妈妈的厌恶。后来，我把眼泪擦干跑回了奶奶房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我也还记得，放寒假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出去玩儿，妈妈就在家给我洗头，洗完以后，就在阳光下监督我写作业。小伙伴们的欢声笑语诱惑着我，等终于做到最后一个奥赛题的时候，我精神再也集中不了了。第一遍不会做，妈妈教了一遍，可她讲了些什么，我根本没听见。于是第二遍又错了，这时，妈妈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我哭着哭着，却做对了，但从此以后都很怕她。
……
记忆中的妈妈，温柔却又暴躁，压岁钱全部要交给她，但爸爸是不要我的压岁钱的。打我的是她，帮我的是奶奶。她有很多缺点，之前很多年我都不喜欢她，她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很悲痛。那时候大人让我哭，我都是假哭。反而到了十五年后的现在，才无声地流下真正的眼泪。
谢谢你，一直很爱我。懂得晚了点，我很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