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2月10日，重庆，中国
慢慢地，传杰睁开了他的眼睛。
在他模糊的视野中，一切都是白色的。
我这是在哪里？
传杰试图集中精力来思考。
一个又大又模糊的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很近的地方。
“他醒了！赶紧给上校打电话！”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叫喊声。
你为什么要这么大喊大叫？
头痛欲裂，传杰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左边有一个窗户，右边是两张白色的床。远处的那张上面好像有人。而在他的床前站着一位年轻的护士小姐。
“感谢上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头好痛，”不知何故，她的脸看起来有点熟。
“你需要点什么吗？”
“不需要。”
“我是你的护士，蕾。陈纳德上校刚刚离开。他会很快回来的。”
蕾！
传杰依稀记起了那咯咯的笑声。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传杰问道。
“你是被救护车送来的。医生说你断了好几根肋骨，还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
我的肋骨？
传杰试图用手摸一摸他的肋骨上。刚刚一动，剧痛难忍，他几乎哭出声来。
“千万别动。你必须在床上静养。”
“我的衣服到哪里去了？”传杰同时发现被子下的自己穿着一件单薄的病衣。而他记得自己之前穿的是冬季外套。
“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我的衣服被换了？”
“我又没有换你的衣服。‘日寇不破何以家为’先生。”
“你认出我了？”
“这很难吗？”蕾笑了起来。
“能告诉我我的旧衣服在哪里吗？蕾，请帮帮我吧。”经过多次痛苦的探摸，传杰已经确认他的龙血石已不再在他的胸前了。
“你只能去问昨晚的值班医生。他们通常会把血迹斑斑的衣服给处理掉的。”
呀！蕾背后的一扇门突然开了。陈纳德上校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护士小姐，谢谢你们在我出门的路上通知我。”他对蕾说道。
“你怎么样？CJ。”陈纳德转回了传杰。
“不怎么样，”传杰试图加上一点美式的幽默，“主要是医院里的床睡起来不是很舒服。”
“你很清楚我一个中文字也不会说，对吧？”陈纳德也幽默的回应道，“所以，别他妈的给我死掉了。”
“我死不了的，只是断了几根肋骨。”
“我开玩笑的。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好好休息两个月，你又会活蹦乱跳了。”
“谢谢你的祝福。可是，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和哈里挨了一颗日本炸弹。哈里把你从废墟中拖了出来，弄了辆救护车把你带到这里。然后他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他救了我的命。哈里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还没见到他。他说他只是受了点轻伤，现在已经回到他的办公室，好像要挽救什么东西。“
“我很高兴他没事。我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去上...“
“别担心志愿航空队的事。好好休息。需要什么，打个电话给我。”
“谢谢你，上校先生。”
“但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从她这里活着离开。”临走之前，陈纳德调皮地向传杰使了个眼色。
1941年2月11日，重庆，中国
“嗨，你问了昨晚的值班医生是谁吗？”传杰一看见蕾端着医用托盘走进房间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蕾看着他，在从窗户中照进来的晨晖中微笑起来，“你在问我吗？”
“对呀。你问了吗？”
“嗯…”她回答道，“你忘了什么吗？
“我的旧衣服。”
“嗯…”她又笑了起来。
“哦，我应该礼貌的问你，对不起。”传杰很快意识到蕾指的是别的什么。
你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姓什么。
“呃，呃，蕾小姐？”
“哈哈！我跟你闹着玩的。我姓李。接下来你还是叫我蕾好了。”
“谢谢你，蕾，你有没有…”
传杰话还没说完，琼斯博士像一阵风似的闯进了病房。“喂，我的老朋友！你怎么样了？”
“嗨！...护士小姐。”他一看到蕾，立马改变了他的口气。
“查房医生马上就来。你们俩慢慢聊吧。”蕾从传杰的床头柜上拿起一些东西，然后离开了病房。
“她是在跟我调情呢，还是在跟你调情？”琼斯博士看着她别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口中问道。
“可能是在跟你调情吧。”传杰答道。
“传杰，很抱歉。”琼斯博士回到了正题，“那天晚上我不得不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是因为我必须回去挖出那些还能挽回的文物。”
“哦。你太客气了。哈里，你救了我的命，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我们的文物现在怎么样了？”
琼斯博士把他的绿软帽放在了传杰床边的柜子上，然后告诉传杰他和其他人在那里没日没夜地干到今天早上，从废墟里挖出了大部分的文物。然而，陶器、瓷器或者任何由粘土制成的文物等都已粉身碎骨。许多玉制的文物也可能无法修复了。
“你那天说得对。我确实该选一个更好的储藏地点。”琼斯博士深感内疚，“作为一个考古学者，这真是让我心如刀割。”
“你也不要太责怪自己了。”传杰试图安慰他，“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应该向前看。”
“这也对。”琼斯博士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没有什么大事。还有几批文物要运到，我会想办法找一个防空洞，把文物直接送到那里去。”
“谢谢，不过我还真不知道那个防空洞里会有一个可以上锁的小房间。不过我们真是要加倍小心。其中有些文物绝对是无价之宝。”
“对不起，打扰一下。”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板，用中文说道：“我是查房的林医生。我可以看看这个病人吗？”
“当然没问题。”琼斯博士猜出这是查房的医生，便自觉地让到了一边。传杰在林医生的帮助下很快完成了他的常规检查。
“注意休息！如果你痛得受不了了，就跟当值的医生说。我们可以试一些传统中医的方法，也许可以帮你减缓疼痛。”
“好，我知道了。林医生，我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你的伤不是特别重。看你的状况，大概到本周末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你。”传杰说道，“顺便问一下，你是两天前救治我的值班医生吗？”
“不是。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当时穿的衣服被换成了这病员服。在那件衣服的口袋里有一个我们家传的小东西。虽然不怎么值钱，但它对我有很特别的意义。”
“那你要去问当时值班的医护人员了。在通常的情况下，沾了血的衣服都会被焚烧掉的。”
真倒霉！传杰心里非常失望，“谢谢你，林医生。”
“他刚才说了什么？”琼斯博士在林医生离开了后问道，“看来，我真的要多花点时间学中文了。”
“他说我周末就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
“他还说，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试一些传统中医的方法来帮我止痛。”
“什么传统中医的方法？”琼斯博士听起来对此很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方法。”
“是给你一根木棒让你咬吗？”
“有可能。”传杰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毫无预料地袭来，让他喘不过气。
操！我真他妈的不该笑。
“对不起，CJ。我不该跟你开玩笑。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传杰紧咬牙关，“没什么，我会凭意志力挺过去的。”
“意志力？”琼斯博士感到十分惊讶，“你难道没有吃止痛药吗？”
传杰难受得不能再说其它的话，直到这剧痛慢慢缓解。
“止痛药在这里根本不存在。在日本人的封锁下，我们什么都短缺。”
“我对此一无所知。对不起，CJ。”
“小事情。”
“关于你的衣服，他怎么说？”
“什么？”传杰被下了一跳。
他怎么能听明白我问林医生的问题？
“喔，衣服这个字恰好是我能听懂的为数不多的中文单词之一。”
传杰迷惑地注视着琼斯博士。
“Yee-Fu,对吧？”
“是啊。你在哪里学到这个词的？”
“相信我，你真的不会想知道我是怎么学到这个词的。”
“算了。我入院的时候，他们把我身上的衣服给脱掉了。”
“这不正常吗？你是在医院里。”
“他们还把我的衣服拿走了。”
“你放心，他们一定会给你发一套全新的制服的。”
“不是那回事。是我贴身的口袋里有一些对我个人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传杰听起来有点不高兴了。
“什么东西？很贵重吗？”
“也不怎么值钱。”传杰突然改变了自己的口气，“这是我私人的东西，它对我有特殊的意义。那个护士已经同意帮我找了。”
“那就这样。我会...嗯”琼斯博士不知怎么突然语塞了。紧接着又是一阵短暂沉默。
“嘿，哈里。你刚才在说什么来着？”传杰问道。
“没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办公室那边还有更多的清理工作要做。我得走了。”
“我知道了，请赶紧回去，尽可能地挽救文物。”
“我…嗯…如果你不…也不会…嗯…看到你还好，我就放心了。”
“不要这样说。我很高兴我的知识对国家有所用处。你看，我的伤势没有多大问题，几周后便可出院，到时候就可以再来帮你。”
“那就这么定了。在你出院前一天给我打个电话。我会来接你，然后送你回家。”
“谢谢你。哈里。”
“不用谢，我很高兴能为你做点什么。”琼斯博士拿起了他的绿软帽离开了房间。
传杰躺在床上，突然感觉到背的中间有点痒。他试图将身体稍微向上挪动，想用手稍微抓一抓。
“呃！”这次的剧痛让他叫出了声。
我可能真的需要一根木棍来咬。
“你别动！”传杰完全没有注意到蕾什么时候回到了病房中，“我不是说过了吗？静养！”
“呃！刚才我背上有点痒。”
“痒？”蕾微微一笑，“要我帮你抓一下痒吗？”
“不用了。”传杰的脸突然红了，“现在已经不痒了，很疼。”
“所以你不要动，也不要笑。”蕾一边说，一边开始整理中间那张病床上的床单。
“我会严格照你说的来做。蕾，你找到那位值班医生是谁了吗？”
“我找到了。”
“谢谢，请问是哪一位医生？”
“方医生。”她继续在中间床上做整理。
“太好啦。他知道我的旧衣服在那里吗？”
“我没问。”
“为什…”传杰忽然记起了早上的教训，连忙恳求道，“没问题。请你帮我问问他，好吗？”
“不好。我不想问他。”她头也不回地回应道。
“李大小姐！请别跟我开玩笑了，好不好？”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就是不想问他。”
“为什么？”传杰忍不住问道。
“他死皮赖脸地约过我好多次。我才不想跟他说话呢。”
传杰看不见蕾的脸，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认真。对于这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回答，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除非…”突然间，蕾转过身来，对传杰嫣然一笑。
“除非什么？”可怜的传杰对此依然一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