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为了妖女坠入魔道，亲手灭了一座城。
而我既不是仙君，也不是那个妖女，我只是城主府里的一只狸花猫。
屠城那日，我亲眼看着我的小主人横死街头。
他身子僵冷，手里紧紧攥着给我买的小鱼干。
我用脑袋蹭着他的脸蛋，得到的却是一片死寂。
01
我是一只狸花猫。
从出生起，我就住在城主府里。
城主夫人生得温婉秀气，但却是话痨，说起话来就跟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
她总爱唤我宝儿，说我的毛发生得漂亮极了，淡金色的瞳孔像是天上的太阳熠熠生辉，毛茸茸的小爪子格外可爱。
我喜欢城主夫人的夸赞，但我是只高冷的狸花猫，就算她把我夸到天上，我也不乐意向她露出半分谄媚的讨好。
再说，我长得好看，还能保护城主府，她夸赞我是应该的。
跟城主夫人不同，城主是个五大三粗的臭爷们。
他黑得像是老鼠成精一样，脸上还总是留着丑不啦叽的胡子。
平日里就属他吃得最多，长得跟头大狗熊似的，嗓子还跟乌鸦一样沙哑难听，看着就不讨人喜欢。
偏偏，城主夫人喜欢极了这样的男人。
她说城主老实本分，虽然五大三粗，但却格外会照顾人。
城主哪会照顾人啊？
隔壁府的黑猫追我，还会给我叼肉呢。
结果他倒好，连自己夫人的糕点都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男人。
但城主壮得跟牛似的，每回见到我，都要把我强行抱到怀里狠狠蹂躏。
他总爱用胡渣蹭我的脸蛋，气得我都想用爪子挠他。
但他本来就丑，要是脸上再添几道猫爪子，那就更丑了。
我只能用肉垫拍打他的脸蛋，试图用嚎叫让他歇手。
他却把我的反抗当成喜欢他的证据，一个劲地在城主夫人跟前嘚瑟，那不值钱的样子我都不忍直视。
好在，少城主随了城主夫人。
不然，这府里讨人厌的家伙又得多一个了。
02
我是看着少城主长大的。
他长得粉雕玉琢，身上尽是白白嫩嫩的软肉，一双好看的杏眼总是笑得眯成一条缝，高挺的鼻梁又有几分城主的影子。
但他比城主好看太多了，声音也软糯糯的，像是百灵鸟一样。
我喜欢趴在少城主身边，他会一边给我顺毛，一边给我讲故事。
与其说是讲故事，倒不如说是吱呀吱呀地胡言乱语。
他还不怎么会说话，但却随了城主夫人，小小的脑袋里总有说不完的事。
城主夫人嫌他闹腾，只能把他抱到我的身边。
左右我也不嫌吵。
后来，少城主稍大一些，又被城主夫人送到了私塾。
他学的字越来越多，跟我说的事也越来越丰富。
今个儿和同窗种了株兰花，明个儿和同窗吵了会儿架。
但他说得最多的，却是私塾的夫子。
他说教他的夫子古板极了，总爱拿着戒尺在学堂里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一旦被夫子发现走神，那就是一顿毒打，厚厚的戒尺打在手心上，疼得他直冒冷汗。
可我却觉得，他的夫子是个大好人。
03
少城主第一次跟我抱怨夫子打人后，我便迈着猫步跑到了私塾，打算给那不长眼的老家伙一顿暴揍。
哼，我的小主人，可不是谁想揍就能揍的。
我高昂着脑袋，慢条斯理地跳进了夫子书房。
那个书房不大，但却堆满了书，我站在一堆书上，冲着夫子龇牙咧嘴。
夫子没被我吓到，反倒给我夹了块牛肉。
他笑嘻嘻的，嘴角下的山羊胡随着他的笑声一晃一晃的。
他说我是只有灵性的猫，还知道来书房看书，比他那些顽皮的学生懂事多了。
我眯着眼，细细品味着嘴里的牛肉。
肥瘦相间，肉质细腻，口感极其滑嫩。
我吃完意犹未尽，直勾勾地盯着他碗里剩下的牛肉。
他说我是个有品味的小馋猫，一边说着那牛肉来之不易，一边不紧不慢地给我夹肉。
他的夫人笑他是个猫奴，连最爱吃的东西都舍得给猫吃。
他笑而不语，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宠溺。
后来，我隔三差五就会去私塾找他。
他会给我准备各式各样的零嘴，有时是醉香楼的蒸鱼，有时是学生送来的蜜饯，有时则是远在京城的儿子特意托人带来的上好牛肉。
我从不挑食，吃得满嘴油光。
吃饱喝足后，舔舔爪子，就能把他迷得乐不思蜀。
但他跟少城主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
当少城主吐槽夫子古板时，夫子就会跟我吐槽学生顽皮。
我从不表态，光是静静地听着他们絮絮叨叨，他们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04
比起听他们絮叨，我更喜欢窝在城主府的外墙上晒太阳。
初冬的暖阳刚刚好，总能把我的毛发晒得暖乎乎的。
我眯着眼，把爪爪揣在怀里。
头顶是棵巨大的柿子树，城里的百姓格外喜爱这棵柿子树。
听他们说，这棵柿子树已经三百多岁了，巨大的树冠在夏天撑起一片凉荫，又在秋天结出满树果实。
每到秋天，就有不少人前来讨果，城主夫人会带着丫鬟和小厮，亲自给百姓们摘果。
但这棵柿子树太大了，就算分出去不少，还总能剩下很多高挂在树梢上的果实。
一到冬天，那些火红火红的柿子总会引来不少麻雀光顾。
可城主夫人却不打算摘光柿子，她说要把柿子留给麻雀过冬，还说能在冬天看到一树柿子准能万事如意。
城主为了这些话，还给那柿子树渡了不少真气。
我则趴在墙上，守卫着最好看的那颗柿子。
它长得红彤彤的，圆润饱满，像是个小灯笼。
每年秋天，我都能在固定的位置发现它。
我守着它，谁都不准摘。
城主夫人骂我小馋猫，却总会派人帮我看着那颗柿子。
但我不放心，府里的守卫跟城主一样冒冒失失的，指不定会把我的柿子搞丢。
所以，我总会抽出时间陪着我的柿子。
05
我和柿子一起窝在墙头的小角落里。
斑驳的树影撒在我们身上，细碎的阳光照得柿子晶莹剔透，漂亮极了。
清风拂面而来，空气中夹杂着甜滋滋的糕点香。
我告诉柿子，那是街头御酥坊传来的芳香。
他们家的糕点甜而不腻，刚出炉时的味道最为浓郁，滚烫的糕点会冒出一缕缕白烟，香甜的气息随着那些白烟飘满整条街道。
墙外，是条热闹的大街，除了糕点的香甜，还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逢三逢八，街上就会多出不少前来赶集的乡亲。
各式各样的商品摆满了街道，摊主们尽情吆喝。
来来往往的行人，总会被其中一个小摊上的商品吸引。
有时，路过的男人会给自己的媳妇买根发簪，精心雕刻的簪子插在媳妇的发间，亲昵的举动和发自肺腑的夸赞惹得那媳妇娇羞地低下了头。
有时，共度大半生的夫妇会慢悠悠地在街边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馄饨，阳光照得他们银白的头发闪闪发光，满是褶皱的脸上却写满了对彼此的爱意。
当然，热闹的喧嚣中也夹杂着争吵。
有时，精打细算的主会为了几文钱和摊主吵个不停。
有时，馋嘴的小孩会缠着父母，吵着闹着要各种稀奇玩意。
但在吵吵闹闹中，小城的时间缓缓流淌。
直到，一场屠杀打破了小城的宁静。
06
屠城那日，城里正在举办隆重的游神大典。
所谓神，乃是天上的仙人。
他们修道成仙，在千百年前斩妖除魔，守卫一方安宁。
百姓们为了感谢这些仙人，自发地为他们建神像、搭庙宇、捐香火。
久而久之便衍生出各种习俗，游神便是其中最为热闹的庆典。
每到正月初三，城主就会带着适龄男丁到神庙里将神像请进神轿，然后抬出庙宇游境，接受百姓的香火膜拜。
城里的百姓乐在其中，我却觉得游神这事无趣极了。
庙宇中的神像不少，可我从未见过神。
我只知道，当蛮荒之地的妖兽进攻时，是城主带人浴血奋战。
当凛冬降临城里物资短缺时，是城主夫人多方求助亲自赈灾。
可到最后，百姓们祭拜的却是庙宇中高高在上的神灵。
他们在神坛上俯视众生，虔诚的香火烧了一代又一代。
可当妖兽进攻、天灾降世时，却从未有神下凡普度众生。
那些为了保护百姓，战死在妖兽爪下的战士们，却鲜少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夫子说，百姓们不是在祭拜神灵，而是在憧憬美好的未来。
可我却觉得，那些百姓就是愚昧。
他们将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视为神灵，虔诚祭拜，简直是愚蠢至极。
我喜欢百姓们淳朴的笑容，却又讨厌他们这愚钝的脑子。
每到游神这日，我便会躲在城主府的祠堂中图个清净。
07
打理祠堂的管事是个独眼的瘸腿老奶奶。
她不爱跟人说话，总是板着个脸，耷拉着嘴角，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每次见到我来，她都嫌我闹腾，说我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连只老鼠都不会抓，只会给她捣乱。
可我若是连着好几天都不来瞧她，她就会躺在摇椅上唧唧哼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只要我冲她叫唤几声，她就从摇椅上起身，轻轻戳着我的眉间，骂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坏家伙。
话虽如此，可她从不吝啬，总会给我准备好吃的肉酱。
她做的肉酱格外好吃，肥美的野鸡得在锅里蒸上大半天，直到肉被炖得糜烂才可以出锅，然后再拌上我最喜欢的地瓜和蛋黄，满满当当地搅拌在一起，香得我直甩尾巴。
我贪嘴，把自己吃得沉甸甸的。
城主夫人说我都快胖成小肥球了，就不许府里的丫鬟和小厮给我加餐，甚至还暗中派人跟踪我，连着‘端’了我好几个饭点。
就连最爱给我投食的夫子，都被她给端了。
唯独老奶奶我行我素，城主夫人的‘禁止投喂令’对她起不到丝毫作用。
府里的丫鬟说我机灵，知道找个比城主还厉害的靠山。
08
听她们说，管事老奶奶年轻时是名扬四海的美人，就连先帝都被她的美色折服。
同时，她也是极为罕见的修炼者，手中的宝剑如游龙般穿梭，片刻间便能杀人无数。
她杀过数不清的妖兽，最惊险的一次便是三十年前的赤岭战役。
那是建城以来最恐怖的一次妖兽袭击。
乌泱泱的妖兽从蛮荒进攻，一连攻下三条防御前线，直到逼近我们城外的赤岭才被击退。
她在那场混战中捡回一条命，可她的夫君和孩子却在那场战役中化为灰烬。
城主府的祠堂里供奉着他们的牌位，所以她才会留在城主府里打理祠堂。
但她从未跟我说过这些事。
那些往事留下的哀愁，似乎都隐藏在她空洞的右眼中，淹没在她脸上的褶皱里。
不过，她却很喜欢给我介绍牌位主人的事迹。
从创城的老祖宗到保护城主而死的小护卫，每一个牌位背后承载的故事，她都记得十分清楚。
唯独，遗忘了角落里的那两个牌位。
我想，那应该就是她的夫君和孩子。
但她从不提那些事，只是抱着我的时候总会稍稍出神，蒙着白灰的左眼隐约闪着泪花。
我不会说话，只能靠在她的怀里尽可能地给她一丝温暖。
09
她不喜欢和人交谈，平日里都躲在祠堂中。
只有每年一次的除夕夜，她才会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在城主府的团圆饭上露出浅笑。
游神大典的小聚，是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屠城那天，我和往常一样，慢悠悠地晃到了祠堂。
地面上的积雪早已被小厮们打扫干净，但他们知道我的喜好，会特意在祠堂前留一块小雪地给我玩闹。
我会用爪子，在那片雪地上留下自己的画作。
一朵是梅花凌寒独自开，一行便是梅绽枝头春意闹。
被融化的雪水顺着我的爪缝沾湿我的毛发，冰凉凉的，有种别致的趣味。
等玩够了，独属于我的肉酱也差不多可以出锅了。
但那天，我才刚到雪地就听到了府外传来一声声惊呼。
府外的百姓齐声高喊仙君，我抬头朝天上望去，只见一朵七彩祥云正飘在半空。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