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这个大陆最南端的半岛上的另一个国家,那有着世界上最高超的整形技术,而我,则是那个国家最棒的整形医生,我的能力不再限于把普通长相的人变成一个美人儿,或者是遮盖他们脸上的疤痕和其他缺陷。我的能力早就如同造物主一般,我可以把男人变成女人,把白人变成黑人,把老人变成少年,甚至把人变成动物。但是来找我的人们根本不需要这样强大的能力,他们只会拿着某个明星的照片,告诉我他要变成这个样子。我就像是工厂的流水线,各种歪瓜裂枣经过我手都能变成明星模样,我厌倦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大眼睛小翘鼻樱桃嘴,我的审美早已被这些扭曲,到底什么是美?
终于有一天,我没有把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变成选美冠军的模样,我把她变成了一个“怪物”。我给她换上了绿色的皮肤,削平了她的鼻子,把她的眼白染黑,装上鱼的鳞片和鹿的犄角,还有狼的獠牙。我觉得那才是她最美的样子。
所有人都说我疯了,甚至没有人起诉我,毕竟起诉一个疯子又有什么用呢。我的同事们用了一个月来把那个少女恢复成人类的模样,公司的名声因我而一落千丈,我被开除了,我的兄弟姐妹们瓜分了我的所有财产,他们甚至舍不得花点钱把我送到疯人院,而是把我从家里赶到了街头,我坐在我的行李上,望着他们俊美冰冷的脸庞,真的像极了橱窗里的塑胶模特。
谁都不会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绑架流浪汉的组织。我被家人赶到街头的当晚,就被人用麻袋套了头,绑架到了异国他乡。我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一个带着贝雷帽的男人用冷水泼醒了我,他说着我听不懂的汉语,他指着不远处椅子上穿着囚服的男人,用手机上的翻译软件告诉我他的要求——把他变成另一个人,越不像越好。
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有解释我为什么会被绑到这里。但终于没有人让我把他想整成大明星了,这让我感到很开心。那个穿囚服的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秃头黄皮肤,是一个典型的中年油腻东亚男人。没有人告诉我要把他变成什么样子,自然也就没有人限制我的发挥。我带上我的塑胶手套,结果他们递过来的柳叶刀,就像之前做过的那几万次一样。
一个美艳的女人开始为那个中年男人注射麻醉剂,我注意到那女人的长相和我手下做出来的那些面孔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我注意到她的耳后和脖子下并没有淡淡的缝合线,她礼貌性的微笑也是那么的自然平和,不掺杂一块硅胶和一丝玻尿酸所带来的僵硬感。但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的面孔我见太多了,连我的噩梦都长这样。
等到那男人眼神逐渐的涣散,身体也逐渐的瘫软,我便熟练的从他的耳后和喉结上方划开一刀,令人恶心的黄色脂肪从伤口慢慢溢出,那位可爱的美女看到这开始干呕起来,我在心里笑了笑,这场景我见过的太多了。我就像是一名拿着菜刀的画家,在这中年人的脸上肆意发挥我的奇思妙想,我就像是正在杀猪的梵高。我把这男人的松弛皮肤逐渐拉平,把他宽厚的下把逐渐削窄,把扁平的鼻头垫的高挺,给他脸上的毛细血管注入增白剂,浑浊的眼球中注入化学颜料,最后提高他的眉骨和颧骨,再把这张神奇的画布缝合。等我做完这一切,帮助我的那位年轻的小姐已经吐完晚餐开始吐早餐了,我只能亲自动手绑住我的艺术品的双手,免得他麻醉效果过后因为脸上那些化学药品的反应而不由自主的抓破脸皮。
我通过翻译软件告诉那位带着贝雷帽的先生,也就是绑我过来的那位,我需要一台抽脂泵,本以为这玩意儿得让他们忙活半天才能弄过来,结果没想到门后面就有一台专业级的。抽脂泵旁边还有一个玻璃柜子,里面有着我能想到的各色假发,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干嘛的,东西齐全的比的上我之前上班的整形医院。
在这个时代,减肥就像喝水一样简单,只要把抽脂泵粗大的针管插入腹部的皮下脂肪,就能从透明的管道里看见带着血丝的黄色油脂源源不断的涌出,然后只需要一位不用太专业的外科医生把那些耷拉下来的松弛皮肤割除,再完成缝合就好。整个过程简单的就像是把棉花从被子里取出来再把被子缝好。被我绑在椅子上的那位先生油脂比我想象的厚实多了,足足抽了有半个小时才达到我满意的效果,失去油脂填充的皮肤迅速的瘪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堆成一团的破麻袋。从他身体两侧切除的皮肤多的超乎我的想象,那两大片皱皱巴巴血淋淋的人体皮肤让我想起来了家乡的泡菜。
为那位先生做完全身的手术我也不知道花了多久,这间看起来像是废弃仓库的大屋子根本没有窗户让我判断这是白天还是黑夜。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主动过来向我打招呼,“阿尼哈赛哟”,这是我能听懂的一句,也是他会说的不多的外语里的一句。他用手机里的翻译软件对把我绑架这件事进行道歉,解释说是因为他们需要我的帮助,迫切的想与我合作,但因为走正常的海关程序会有很多的不便之处,所以只能用这种粗鲁的办法,他告诉我他们是一个生活在世界阴影之下的组织,专门为全世界的客户提供假死服务,他们把这种服务称为“介错”,他们的组织自称“介错人”。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上的贼船,反正莫名其妙的就加入了这个听都没听过,但一听介绍就知道不合法的组织。可能是因为我当时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说的那样,为“拯救生命”而服务,也可能是贪心他们许诺的高额报酬,也可能是我厌倦了流水线的工作,厌倦了那些千篇一律的美丽皮囊,该做些想做的事了,这个活儿听起来就有意思。当时的我没有提出然后问题,甚至连嘴都没张一下,我只是看着那些文字从手机上的翻译软件不断出现,默默的点了点头。
十年过去,我默默的工作,从来不对任何事提出任何意见,甚至不和组织里的人进行任何的交流,也不曾讲过我的故事,组织里的人都认为我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其实我自有苦衷,这汉语真的太他妈难学了。
我不知道把多少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把流浪汉变成市长,把市长变成总统,把介错人变成杀手,把杀手变成普通人。我让不知多少人“死”去,又让多少人获得新生,我没有治疗疾病的能力,但我同样在拯救生命,我和那些自诩白衣天使的正统医生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不在乎客户是谁,也不在乎他们付了多少报酬,我只是在做我最擅长的工作,最有意思的工作,我觉得我就像是拿着手术刀的毕加索。
曾经有一位哲学家说过,人类和动物的本质区别是爱。我忘了有多少年没有爱过别人,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没有人爱我,我曾经的爱人现在是个影后,高高在上美艳动人,富可敌国。她为了自己的事业不惜出卖自己的一切,包括爱情。最讽刺的是我在之前的十年里不知把多少普通人变成了她的模样,我的兄弟姐妹把我抛弃街头,我不知道失去爱的我现在和动物到底有没有区别。如果我是动物的话,我是绵羊?还是虎豹?
多年的职业经历让我对人类的皮囊早已产生了审美疲劳,我甚至能够透过他们的皮肤看到他们脸皮下跳动的肌肉,看到植入皮下的硅胶填充物,看到女孩饱满的胸部下的两块半透明的硅胶和腰部粉红色的缝合痕迹,看到所谓俊男眉骨上的钢钉和刻痕和肌肉里的化学填充物。这个世界逐渐变得趋同,到底什么是美?我能看到人们耳后和下巴上粉红色的缝合针脚,他们是失去了本来面目,还是失去了本来的身份,他们真的还是“他们”吗?这个世界逐渐变得虚假,你有可能不是你,他也有可能不是他,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我的助手林,也就是我刚来到组织时协助我手术的那位美女,我认为她是我见过最自然的女孩,她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她的耳后没有粉红色的针脚,高挺的额头和下巴也没有填充物,如月的眼睛也没有人工的痕迹,饱满的酥胸恰到好处,如同起伏的沙丘。我与她共事多年,就算我再怎么失去爱的能力,我也是个有着生殖器的雄性动物,有着最原始的交配本能,在一个没有星星的秋夜,我在手术室的无影灯下褪去了她雪白的丝绸旗袍,我火热的双手在她光滑如玉的身体上自由探索,正当我伸向那片神秘的三角地带之时,我突然停住了,一条极其细密的,带着淡淡肤色的像蜈蚣一样的缝合线横亘在那块诱人的三角,有着人体改造博士学历的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界真奇妙,你有可能不是你,我也有可能不是我,就连“她”也有可能是“他”。
她,或者是他从我停顿的双手和我疑惑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她”没有给我进行任何的语言解释,用她那白兰地香味的热吻,她曼妙的水蛇腰和不安分的双手给了我最好的解释。
那真是美妙的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