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滑进车位后她一声不响径自下了车，似乎全然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人。她关车门的震动将我从不合时宜的瞌睡中拉回现实，随后我慌张跟了上去。她将我带到世贸广场附近的一家酒吧，歌手在台子上弹奏民谣，红蓝黄三色的灯光轮转在古典格调的屋子里。

进了门后她走向一处靠窗的位置，桌子上原本有已被预订的牌子，她只是随手按倒牌子便坐下。随着她的坐定我也小心翼翼坐在她对面。

她嘴唇微动：“梁思妤。”

“哈？”我不太理解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叫梁思妤，你的名字呢。”

“奥！乔木生。”

“好奇怪的名字。”

这就算是我们认识了。

白衬衣打着蝴蝶结的酒吧服务生走过来问我们要喝什么，思妤要了两杯加冰威士忌，我点了一升杯的生啤。

服务生走后我们又开始长时间的沉默，其间多次我想同她搭话却始终开不了口。她似乎并没有同我说话的意思，将我牢牢吸住的那对眸子一直盯着某处不曾转动。我开始竭力回忆往事里是否有过这个女人出现的痕迹，熟悉这种感觉绝非随随便便说有就有的，在理性思维下我不相信会有两个人在对视过一眼后就能产生认识过许多年的感觉，怎么说起来都是荒诞至极。

记忆的每一寸草皮都被我翻过，记得清楚的事更是掘地三尺挖了个底朝天，辛苦一番后我站在小屋前的台阶上往下望去，黑黢黢的土和虫子构成的记忆本体里全然没有叫做梁思妤的人存在。我意识到事情出现了不确定性，生活的方向也开始发生扭曲改变。

三个杯子被送到桌子上，她端起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冰块叮叮咣咣碰撞杯壁，女人却只是眉头略锁，难受的表情转瞬即逝。酒精的作用让她打开了语言的大门，她换了倚坐的方向，说：“这地方不错吧。”

“的确不错。”我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喝酒，“你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吧？”

她一愣，没有想到我会提这个话题：“嗯，不是。”说罢端起第二杯威士忌，这次不再一口干掉。

我继续问：“也不像是学生。”

“关于我的身份我们可以之后再说，现在说点别的好么，也别问我为什么今天去你们学校。”

“好，好。”

和这女人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此成为疑惑困扰着我，后来很久以后我明白这种感觉是何原因时，身边的人事变化已经已然许多，对这个问题也只是笑笑而过。

而今天跟随她来到这里的原因不仅是和她对视时那种奇妙的感觉，最后那个瞬间里姐姐的出现才使我下定了决心随她走。姐姐说的话一定都是对的，她说转瞬即逝那便一定有我抓住这个机会的道理。至于究竟是何种原因能令我见她一眼后便感觉此人在我的世界里存在过很久，终归是难以得知答案的事，也不适合今晚追根寻底搞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在此刻我想我只需要知道，我的经历里不乏有奇闻怪事，人也遇到过很多有个性的，不过像思妤这样一个眼神便令我失去思考能力的人，她是第一个。

我们喝酒聊天，喝完扎啤后我同她一起喝威士忌，她似乎对威士忌情有独钟，单一麦芽威士忌里藏满了她的故事。其间服务生端上来几碟坚果和卤煮，这些是我们没有点的，我只以为这是酒吧对她这个老客户的照顾——作为赠品的下酒菜。可后来每次来这里喝酒这些东西都被免费提供给我们，并且每次喝完酒我们可以不付钱就离开，这也成为一个迷，她很久以后才为我解答。

不谈身世我们仍有很多话题可以说。她问我是否会开车，由此我们谈车型，谈交通，经十路芙蓉街煎饼风筝牛排好吃的菜馆各自喜欢的电影……这晚上我第一次没有因为唐绫的冷落而感到难过，相反我感到格外的快乐。

“不过刚刚的经十路是真的通畅。”我端着杯子对思妤说。

“过了晚高峰，车自然是不多。”她已然面颊熏红。

“有时候我去别的学校找同学，那人在长清上学，我只能坐301过去。那车可厉害，人多的时候能有百十人挤在同一辆车里，我在车里挨挤，车在路上堵得死死的，车里发酵的汗味连接一车人几乎都是革命友谊。”

“这倒是有点夸张。其实还好，这世界上有路的地方都会堵车，经十路一定不是最堵的一条。”她笑，“你可知道这经十路在济南人心里有多重要吗？”

一听这话我来了兴趣：“还真不知道。”

“且不说零八年奥运圣火在这路上传过，就说这路的建设的事。当初的经十路建设工程是济南有关部门聘请清华、同济、中规院等建筑强校和北京、上海、深圳等一线先进城市请的专家来做的设计和规划，道路整体加宽加设车道，道路功能也增加，整体交通时速都因此提高。可以说得上是济南的门面工程。”

“这样啊，来头的确不小。”

后来我们又把话题扯到电影上，讨论《泰坦尼克号》的不同结局。

“肯定不会在一起。有些事情就是点到为止，事情的结果是在许多因素的综合作用下形成的，Jack和Rose的缘分终究是得终结在那片冰海之上。你要相信。”思妤摊在沙发上摇晃着脑袋，“一切都是时间的安排，时间线上的所有事情都是安排好的。”

“一点可能也没有么？”

“那也只是有可能而已，Jack是个穷小子呀，即便两人都活下来，迫于现实两人也有极大可能分开。所以这个结局很好了已经，美好爱情的戛然而止才能保留其纯粹，最完美的爱情故事都是带有遗憾的，毫无瑕疵的那叫童话。”

很难接受她的观点。

她继续说：“有遗憾的人生才算圆满。”

“难免生活会有遗憾，可正是因为这些事生活才不尽人意吧。”

“非也。”她目光炯炯，“所有滋味都得尝一遍，遗憾也是人生百态里的一种。你若不曾哭过，那你的人生里缺了哭泣的经历，你想养狗却一辈子都没得以实现，那人生里就缺了养狗的部分。同理，若没有遗憾，那你就缺了遗憾部分的人生经历。”

“可你说的，哭泣或者养狗这些事本身就是遗憾，这些事是人生的不完整成分，那它们本质的遗憾怎么就能是补全人生的成分。”

“问得好。这就回到原来的问题上，时间线上安排好了一切，Rose的最大的遗憾就是最终没和Jack在一起，但这就是她生命线上的该她经历的。她应该经历那段冰海上的奇缘，哪怕结局悲剧收场，一人活在回忆里度过余生，可这份遗憾本就是她的时间线上安排好的，经历过才能完成她的人生。就是说，对于她自己本身的生活来说，她的生命里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人生也就相对圆满了。”

“行了行了，听不懂，怎么这么绕。”

“将来你总会明白。”她喝干杯子里的酒，“现在说多了也没用。”

十点二十分，我和她相互搀扶离开酒吧，她的住处就在附近，似乎那是我今晚唯一的去处。走着走着她抓住了我的手，摸到了我指上的戒指。

“你有女朋友啊。”她摘下我的戒指。

“是啊，形同摆设。”

“此话怎讲？”

“你看这一晚上我手机来过消息没，根本就没被放在心上。”

“哦，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