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儿子很兴奋地告诉我，隔壁班换吊扇了，有个师傅来修的，吊扇是什么牌子，师傅的手艺怎么样，他都表达的头头是道。
儿子平时很关注这些小家电，什么电饭煲，空调，茶吧机，热水器，各种空调和风扇。他看到这些物件上面如果有按钮就用手指去按，如果有螺丝他就会用螺丝刀去拆卸。有些按钮受不了他频繁的折腾，很快就会丧失功能。有的东西被他拆了又无法复原，眨眼间也就成了一个无用之物。
儿子的破坏力超强，从来不管物件的价值，怎么能搞坏怎么来，姥姥说他是个败家子，好脾气的姥爷也会急得怒吼，嫌他不懂爱惜东西。
在家电的家族中，儿子最器重风扇，诸如手持风扇，壁扇，落地扇，吊扇，空调。在B站上，他关注了好多维修界的大咖。儿子借助手机和平板上的视频对风扇的颜色，风量，扇叶，发动机，品牌，风扇出风的姿势，电容大小，工作原理，风速大小以及搁置的姿态等等几乎都有研究。
前几天邻居翻修客厅，把之前的旧吊扇丢在楼下，儿子把它拖回家，把扇叶一片片卸下来，电容取出来，里面的铜线剪断，拆得实在不能再拆了才罢手。
在读幼儿园的时候，有次放学内急，去了趟休闲广场的公共卫生间，他发现了嵌在墙面的换气扇。满眼的吃惊，久久看着，舍不得离开。我叉着后脖子，押着胳膊才不情愿地走开。
从此以后，每天放学他都要去看望那个净化空气的换气扇。因为看得心无旁骛，总是错过好几趟回家的公交车。
我喊他回家的声音和态度也随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由温柔地提醒开始，音阶不断地拔高到高亢的花腔女高音，再到歇斯底里暴躁和不耐烦。
儿子从开始的屈从到无视到肆无忌惮。
我又叫来保洁阿姨协助我威胁警告都不济于事，儿子就是不走，就是要看，就是要误了公交车。
没多久，保洁阿姨已经习惯了儿子的专注和执着，在没有破坏公共设施的前提下，她允许儿子去观察，观察，随意观察，不在被我对儿子不怀好意的怂恿而动容，儿子看儿子的，我们俩也像老邻居似的喋喋不休地攀谈。
儿子忙的不可开交，不停的去拽风扇的拉绳，拽一下，看着，琢磨一会儿。我也不催他赶公交了，回不回家，什么时间回家都由他拿主意。
保洁阿姨见儿子常来看换气扇，可能怕他把风扇的拉绳拽坏，就在拉绳上打了一个活结，缩短了绳子的长度，儿子轻易探不着绳子的末端。
有一次他和风扇的互动过于嚣张，竟让我都感到了羞耻。
那天，换气扇照旧呼呼地不辞辛劳地转着，儿子先瞅一会儿，便伸出纤弱的小手去探拉绳，够不着，踮起脚尖，还是够不着，就恳求我抱起他，在确定没有来人的情况下，我把他抱起来，他“嘎登嘎登”地拉绳，近距离感觉拉绳伸缩和扇叶旋转的关系。
由于我的加持，他长高了一截，有心去摸风扇，又够不着，在我的保护下，他抓住窗口的安全护栏，两脚踩在了马桶的水箱上，这时，一阵急速的脚步声进来了，拉开我们所在的门，又迅速“啪”地一声把门合上，这重重的一声里尽是嫌弃和厌恶，像看到不应该看到的隐私。
“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有教养！”。尿急的朋友这是在打我的脸呀。
我没敢吱声， 恼怒着，抱下儿子，一路小跑把他抱到广场中央。
儿子一脸的惊愕，瞪着一双溜圆溜圆的眼睛问我：“怎么不让看呀？”。
“从今以后不许再去那个又脏又臭的地方看风扇了。”
儿子看我紧张，慌乱，气愤，没吱声和我回家了。
如果世界上的人有一天都没了教养，那我也是最后丢掉教养的那一个。我这么有教养的人，怎么能养出一个没教养的孩子呢。
对有的人来说，一个孩子的探究欲僭越了社会公德，那就是没有教养，不管孩子的行为是否造成一定的后果。
一路上我苦口婆心对他进行了德育教育，他到底懂了多少，就事论事，下一次放学我才能知道。
但是，放学后的儿子还是不甘心，坚持要去看风扇。
看就看吧，眼睛是不会伤害教养的。
和儿子商量好，不许动，不许碰，不许摸，只能看。
儿子答应了，也做到了。我的对他的说教好像成功了。
或许是熟视无睹，儿子不去看这个风扇了。我以为他会就此远离分扇的世界。然，他开始踅摸全城的风扇了。公园的，公司的，广场的，加油站的，公交车站的，饭店的，酒店的，体育馆的，游乐场的，不管是步行还是坐车，只要看见有风扇的地方，它都会惊呼着去观望。
他的着迷让我害怕，我不再管束，打击和制止，害怕泯灭了某个领域的一个天才。我给他买了好些个价格便宜形状各异的风扇，家里留存的老式风扇也从库房的角落里挪出来供他拆解。
所有的风扇被他拆拆吹吹都坏掉了。
在和小朋友玩的时候，也不忘带一些被拆卸下的扇叶和一些掏空扇叶的卡通罩子。
儿子三句话口不离风扇，和大人这么讲，和小朋友也这么讲，大人只关注风，小孩子一脸懵懂的无趣，他就那么自得其乐着。
儿子刚学会走路时，我们就穿梭在小区的楼与楼之间练步子。
有一天他突然指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不动了，这个空调外机吸引了他的注意。此后又是一发不可收拾，他每天都要踏着凌乱的小碎步在小区里找着类似的东西。 我和他的眼睛忙忙碌碌的从低到高，又从高到低追寻那些纹丝不动对他来说又充满诱惑力的空调外机。哪栋楼第几层什么牌子的空调他都能讲得清清楚楚。
小区的空调看遍了，我又陪他又去看路旁商铺门面的空调，走过来，走过去，遛达一个上午，儿子都不喊累。
他隔三差五就要去一个格力空调专卖店看一看，反反复复的看，站着或坐着看，小心翼翼的摸着风扇与空调的身体，和大大小小凸起的按钮，就像一个古董专家摸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古物而爱不释手。
后来又发现一家电器城，没有小朋友玩儿的时候就死缠烂打让我带着去看家电。店里的风扇和空调，儿子一个都不放过，有按钮就去按，有门儿就去开，有插头的就要插电，有滚筒的就去旋转，有盖子的就揭，一开一关，一插一拔，一揭一盖，本来一个安安静静的店，他进店就像一只飞鸟误入一间黑洞，砰邦作响，我手忙脚乱，生怕他弄坏哪个。是兴趣爱好还是叛逆捣，我似乎傻傻分不清了。还好，老板特别喜欢儿子，儿子每次这么闹腾电器，他都眉开眼笑地纵容。
他开始试着造风扇了，想起来就造，用纸剪出扇叶的形状，把合适的盒子当内外机，连上电线，安上电池。在路上他会突然告诉我，长大了，要去修风扇，修空调。
来了上海，空调和风扇对于这个酷暑难避的大城市是人人家家必备的东西，随处都可以见到这两个物件，一家接一家，一个接一个，本以为儿子从小地方进入大城市会消停点，但他对待空调风扇的态度其实是变本加厉。他还会擅自走进路边的小店里去拨弄它们。在店里买点东西顺便看看这些电器老板们还是默许的，要是看着乱摸就是向老板们挑衅，必定招来他们的白眼和上海腔普通话狠狠的警告。
热水器，儿子早就盯上了，只是没有机缘亲自拆装。
有天放学回家，下着雨，他竟然把别人丢弃的热水器拖到一块干燥的地方拆卸。
热水器这个东西造的真不地道，水桶被硬邦邦的金属包裹的严丝合缝，上面只有一块液晶屏，三个安排水流的孔位和一根线外，再没有别的了，儿子拿上螺丝刀剪子扳手，朝着金属的结合处敲敲打打，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儿子没有看到重要的构件很是无聊，拽着那根水桶上的连接线在雨中小跑几个回合，笨重的桶体碾压地面的“哐啷”声和他的嬉笑声被溅起的雨滴声嚼碎吞咽。原来这种最原始的劳作姿态还能使儿子如此其乐无穷！
有时候觉得儿子像只孤单的大雁，因为他的兴趣爱好异乎周围的小朋友，他喜欢把空调风扇的内涵带进他的友谊，他曾经把一个破损的电闸开关分享给他最好的朋友，可最好的朋友把他的最爱丢进了纵深的灌木里，他急得流下了眼泪，直到我费劲巴拉地找到他才破涕为笑。
有很多人知道儿子的痴迷，他们都说儿子将来上大学已经有了研究方向，在高考时用不着内卷和纠结。
我也安慰自己，儿子即便将来上不了大学，开一家电专卖店，也是可以过活的。
儿子的世界里，是纯粹而富有的，没有厌恶，没有肮脏，不世俗，不功利，只有喜爱和不喜爱。喜爱，或短暂或漫长，但都是快乐的。
他有梦想，知道前进的目的地，知道前行的路线，飞翔应该不孤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