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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陪朋友们出去撸串子,赶在小年之前好好热闹热闹,不然年前忙得要死,也没人有时间出来小聚。老周依然随叫随到无酒不欢,范斌的手机喝酒时一直在响,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我决定:“把手机统统交给张兴保管,毕竟他有女朋友,家教严,不能多喝。”
气氛就忽然一下子变得怪怪的,范斌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我,而老周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才反应过来兴兴早就和那个叫柯南还是磕头的女生分手了。
虽然在一个城市但是我和他们三个并不在一个学校,平时聚在群里也只是聊一些游戏开黑方面的事儿,几乎闭口不谈各自的个人生活问题。我心想还当多大事儿呢!不就是分手吗?谁还没有点过去,况且都那么长时间了。于是尴尬地哈哈一笑,直拍大腿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少了一个柯南,可是有众多毛利兰嘛!”
“是柯童。”小兴一板一眼严肃地纠正我,我的笑容尴尬地僵在了那里。他严肃的样子和我家楼下邻居家养的那条大黄猫没食儿时候的样子真像,我不敢开玩笑了,老周合时宜地举起酒杯,我们四个人一饮而尽,瞬间感觉胸口一阵冰凉,咽下去以后畅快多了。
我们这一圈人里,张兴加入得最晚,他高高瘦瘦的,话少又不苟言笑,是一个容易被当成空气忽略掉的人。范斌给我们介绍时,印象最深的就是张兴有一个比自己矮正好半个头的女朋友,什么最萌身高差,什么黄金比例,男生低头就能亲到女生额头,女生抬头就能亲到男生嘴的通通在我们这几个单身狗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几百万点的真实伤害差点给我们几个团灭。
不得不承认,不谈性格,单从颜值上看,这对“童星恋”是我见到过最般配的情侣,无论长相还是身高,一如韩剧里的青春美少女和长腿欧巴暖男。可没想到有一段时间没见,这对金童玉女竟然分手了,我的心里其实也很替他们可惜,有一种看了一场韩剧,男女主人公既漂亮又优秀,最后却以她是他的亲妹妹不能在一起而收场的苦逼感。
2
张兴和柯童高中时候当过同桌,那时候柯童被叫做怪胎,整个人神经兮兮的,很少有朋友,但却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才女。受母亲的熏陶,小时候的柯童就会弹琴,会画画,会舞蹈,除了总也弄不懂的理科试题外几乎无所不能。所以课前物理老师习惯找柯童帮忙在小黑板上抄题作图,一来加深她对试题的印象,二来也发挥她的绘画能力。直到柯童把“小行星绕地球旋转一周”抄成了“小星星绕地球旋转一个星期”后,物理老师才彻底不用她帮忙干活。
物理和数学如果是亲兄弟的话,柯童应该是上辈子把他们兄弟俩都给得罪过。柯童去菜市场称了9块钱的梨,递给小贩15块,小贩找给她5块钱她就屁颠屁颠地走了,很长时间以后她才反应过来。柯童就是这样神经大条不带大脑,她似乎没有任何精力去注意周围别的事儿,也没有把任何心思放在生活中琐碎的事物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画儿。
而后,文理分科时柯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科,并且光荣地成为了一名美术特长生。
对于绘画这门艺术,柯童早就已经痴迷到一种疯狂的程度,平时座子上摆上一块白纸,看见什么画什么,想到什么画什么。张兴做她同桌的时候,她画过一只长了脚的蛇,张兴说那是画蛇添足,柯童却固执地辩解说那是一条蜥蜴;后来柯童终于把蜥蜴画得惟妙惟肖,张兴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连连称赞时,柯童却冷着脸说,这是一只吃了蜥蜴的蛇。柯童就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而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性格,却令张兴莫名其妙地着迷。
柯童看见什么画什么的功夫也十分了得,看见窗外的柳树随风舞动,柯童就会几笔勾勒出风的样子;看见教室里静悄悄上自习的同学们,柯童就会简画出笔学生们笔墨的沙沙声;班主任老师习惯了放学前检查一下柯童又在偷偷摸摸地画了些什么,有的时候是风筝,有的时候是自行车。直到有一天,柯童在4k的纸张上画了一个大大的裤衩。
“这是谁的?”老师不解地问。
“您中午睡觉的时候露出来了半截,我靠想象把它画完。”柯童用手指了指自己脑袋里藏有想象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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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柯童和张兴熟起来是在高三。那时候张兴和柯童已经不在一个班级了,两个人也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张兴学习压力特别大,晚上吃完饭离上晚自习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屋子里太吵,张兴就想到去学校5楼空着的画画教室去学习,等到晚自习开始再下来,这样就又多出来一小时的学习时间。
说干就干,张兴蹑手蹑脚地来到空无一人的五楼,期末在即,美术特长生们也早已停课,可当张兴推开画室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早已经坐着一个人,没错,正是柯童。她拿着铅笔毕恭毕敬地画着彩布上的静物,幽暗的手机发出微弱的光,打在物体上形成鲜明的暗亮色彩。柯童的眉毛凝成了两个问号,好像在生气,又好像是在思考。
“呦,还真刻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你们美术生早就停课了吧,怎么进来的?”小兴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屋子里充斥着水彩刺鼻的味道,张兴心里直犯嘀咕,自己竟然忘了先拿到画室的钥匙再来,庆幸屋子里有人,自己才没有白跑一趟。
“我是找老师要的钥匙,倒是你,都刻苦到五楼来了。”柯童冷笑着,她的眼睛没有离开画布。两个人欲言又止,但是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有圆珠笔和铅笔在纸上沙沙沙响着的声音充斥着整间教室。张兴做完三篇长长的阅读理解后,自习铃声忽然响起,柯童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手中紧握的笔猛然折断,然后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张兴,今天在画室遇到我的事儿,可不可以永远都不要和别人说。”柯童终于开了口。
“为什么?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张兴装出满脸的不解,心想难道她是怕其他人也来这里画画,从而超过自己?其实柯童不说张兴也不会把这件事情传出去,他怕自己班的学生都知道了这个地方然后过来学习,出于自己的私心,他不想声张。
“我求你,别说出去行吗?”柯童一向孤傲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让张兴觉得莫名其妙,他只能苦笑着点头,柯童紧皱的眉毛才逐渐舒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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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张兴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摸摸地来到画室学习,背一篇作文看几道阅读理解,英语成绩开始有了提升;而柯童也每次都在画室练习素描。两个人都极少说话,天色略显昏暗的时候也不开灯,走廊里有人柯童就会警觉地关上手机的手电筒,两个人像幽灵一样地待在画室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安安静静的就好像画室真的没有人了一样。
张兴知道柯童是真的喜欢画画,她每天很早就来到画室,画得不好了就摔东西,掰铅笔,有时候甚至默默地哭;画得好了就手舞足蹈,给张兴讲几个无聊的冷笑话,逗得张兴忍俊不禁。张兴其实觉得柯童本身比她讲的笑话要好笑几万倍,因为柯童本质是一个特别单纯善良的孩子,她唯一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就是她太喜欢画画了。
张兴曾经问柯童:“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柯童说她的梦想不是办画展,也不是挣大钱,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背上画板和颜料出游,给路人画肖像,用画画赚来的钱继续旅游,直到走遍世界各地!
柯童问张兴的梦想是什么,张兴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即将降临的夜幕打在两个年轻人沉默的肩膀上,安静而祥和,就连自习课铃声响起的声音似乎都变得清脆悦耳,嘤嘤动听。可是柯童还是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柯童好像特别惧怕上自习,难道对于一个艺术生来讲,坐在教室里学习文化课真的有这么恐怖吗?张兴十分不解。
直到有一天,张兴偶然听文科班的同学们聊天才得知,柯童在班级里过得并不愉快,同学们当她是个怪物,觉得她只知道画画,画画,时常冒出来的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也实在是荒诞可笑,愚蠢至极;她那一副冷漠高傲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也让很多人对她倍感厌恶,搞得柯童成为了众矢之的,过街上的老鼠,就连吃饭都找不到人陪。后来柯童索性晚上就不吃饭了,整个人消失掉不知道去了哪里,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张兴自然知道她去了哪里,张兴也知道了柯童为什么每天晚上去得都那么早,原来她从很久的时候开始,晚上就不吃饭了。
5
张兴把豆饼拍在柯童手中时,柯童正在聚精会神地咬着铅笔,观察光线的明暗对静物的影响,张兴高大的身影走过去,瞬间把柯童所有的光亮都挡住了。
“你给我这个干嘛?我早就吃饱了。”柯童漫不经心地打开塑料袋拿出豆饼吃了起来。
“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你在哪里是怕他们嘲笑你吧。”张兴坐了下来,翻开自己的英语卷子对准了第一道试题。柯童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对张兴貌似什么都知道模样的鄙视,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了整整两个豆饼。
“只会画画的傻子?”张兴不甘心,开始继续调侃,柯童将手中的铅笔重重地摔在画板上,对张兴怒目而视。
两个人没有继续说话,他们和往常一样,静悄悄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等着准时响起的铃声刺痛自己的耳膜,然后滚回教室继续过着枯燥而又乏味的生活。奇怪的是,约定俗成的铃声并没有响起,张兴起身拍了拍柯童的肩膀,告诉柯童可以下楼上自习了。柯童半信半疑地推门而出,才发现五楼的电铃不知道被哪个二百五剪断了线。
“只会画画的那是天才,不是傻子,他们之所以那么对你,是因为你以后可以周游世界去画画,而他们只能待在这个小县城结婚生孩子,继续像现在这样当一辈子嚼舌头的长舌妇。”张兴一本正经地说话有些口吃,让柯童相信剪断线路的二百五就是张兴没错,走廊尽头厕所边坏掉的灯一闪一闪的,跟柯童此时的眼眸,张兴此时的心跳简直如出一辙。
“你曾经说,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背上画板和颜料出游,给路人画肖像赚钱直到走遍世界各地,其实当时我没好意思说自己的梦想,因为我的梦想跟你比实在是太小了。”张兴心跳加速,和厕所旁边的灯闪烁的频率一样一样的快。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直这样,和你在一间画室里奋斗着,什么话都不说也不会觉得尴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儿也不会觉得无趣,我们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永远在一起。”张兴的心跳依然在持续加速,张兴不确定那到底是因为爱情还是恐惧。
“我,我我我喜欢你。”
“砰!”厕所的灯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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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这么顺利地就把自己的初恋交了出去,柯童也很自然地答应了和他交往,只是不能够耽误她的画画。张兴和柯童每晚的秘密幽会变成了张兴每天最最期待的事情,其实和以前没什么区别,柯童依旧少言寡语地画着画儿,吃着张兴给她从食堂带过来的新鲜豆饼。张兴也从来不敢打扰,可是张兴就是觉得莫名的幸福和满足,很想抓住一切从走廊路过的老师或者学生告诉他们:“你们看,坐在那里画画的女生是我媳妇儿!”
可是好景不长,他们占用画室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其他同学发现了,流言蜚语开始响起,两个人的秘密幽会也从此泡了汤。学校重新把5楼的铃声修好,每天临近晚上自习课的铃声就会像往常一样准时打响,刺耳瘆人,让张兴一阵阵的担忧。
高考结束以后,张兴如愿地考上了重点大学,而柯童则因为文化课成绩不够去了一所自己并不喜欢的学校,好在两个人还在同一座城市,张兴和柯童两个人的感情才正式走入高潮。他们合拍到好像同穿一条裤子都不会感觉不自然,同吃一碗粥都不会互相嫌弃。柯童喜欢旅游,他们就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全中国的大好河山。旅游后柯童用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画出了一幅一家三口的素描画,画里有柯童,有张兴,有柯童想象出来他们孩子的模样。
我和范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和张兴熟络了起来。张兴话不多,又天生好脾气,待人彬彬有礼又天生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一脸的人畜无害,特别适合做朋友。可是关于柯童,大家都知道柯童家里条件好,又有才气,可是她为人实在是太古怪了,还生性孤傲,总是让人忍不住敬而远之。朋友们都觉得柯童只是因为太孤单了,太寂寞了,才会想要找一个外形还算过得去的小男生解解闷,说说话。指不定哪天新鲜劲过去了,就会一脚把他踹开另攀高枝,可是张兴并不这么认为。
直到有一天,柯童对张兴说:“咱们分手吧,我可能要走了,去国外的学校学美术。”
张兴忽然间蒙在了那里,之前的他完全沉浸在谈恋爱的美好之中,完全没有想到过柯童有一天会离开。
柯童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她的梦想就是走遍世界各地去画画,或许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有了去国外学习的念头,而张兴却一直没有丝毫察觉。张兴知道美术对柯童来说意味着什么,抱着这份执着与坚定,柯童被讥讽嘲笑,饱受孤独之苦。她为此付出过太多太多,跟留在国内学校相比,出国继续学习显然会让她离她的梦想更进一步。可是张兴也会忍不住的问自己,柯童的计划里,到底曾经有没有过自己呢?
“好啊,你应该去啊,你的梦想就是应该去远方的,学习画画,然后游历各国,那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啊。我我我我一直都有好好地学英语,高中时候我们在画室,我几乎都是在学英语,等我过了四级六级八级,我就可以去找你了,你放心去好了没有关系。”张兴一直在笑着安慰柯童,自己的眼泪却怎么忍都忍不住。
“你要去多长时间?”张兴突然问。
“三年,四年,也说不定,或许……”柯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张兴为自己都不能承诺的期限而等待吗?除了分手,柯童找不到任何方式让张兴解脱。
“分手这么大的事情,我要好好考虑考虑,等你回来了咱们再做决定。”张兴扭头跑开,没有再回头。他不会想到,从此以后柯童穿越千山万水给他发送的一条条短消息哪怕一个小小的表情,都将被他当做学生时代的阅读理解一般对待,这样一做,就是好几年的时间。
你愿意等我吗?
在柯童画的那张全家福纸张的背面,张兴看到了对不起三个字,只是这三个字来得太晚,晚到令张兴心碎。可是张兴还是决定要继续等下去,因为在那“对不起”三个字底下还有一行英文,凭借还算不错的英语水平张兴立马翻译了过来。
Final plan:最终计划。
7
我们几个人依旧在喝酒,烧烤摊音响播放着阿木的《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听得张兴满脸的痛不欲生,欲哭无泪。这么多年下来,不止老周和范斌,多少个朋友掏心窝子地跟张兴说:“放手吧,不可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她要是在国外有男朋友了你连哭都找不着调。”
可是张兴从来听不进去,大学毕业以后他就在自己家门口找的工作,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柯童如果回来,可以在第一时间找到他。电话,微信,qq通通和柯童保持着联系。如果张兴经历的这算是异地恋,那这绝对是我见到过持续时间最长,但是却又最虚无缥缈的异地恋。张兴对柯童的思念纠结到疼彻心扉,怕她知道,怕她不知道,怕她知道了,却又装不知道。柯童的感受会不会也和张兴一样呢?
老周喊老板换一首歌听,于是老板把音乐换成了《分手快乐》,张兴再次握起酒瓶子开始给自己灌酒。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江边不知谁家开始肆意放起烟花,诸多彩色的光点随着一声声巨响被送入天际,然后绽放出一朵朵美丽的烟花,仅仅几秒钟就又消失殆尽,一片荒芜。老周和范斌站起来拿起手机有说有笑地拍着,在这举国欢庆阖家团圆之际,我想张兴能够看到的却只有烟花易冷,繁华过后所遗留下来的寂寞吧。
我和张兴默默地碰杯干了,此时烧烤摊的音响已经切换成了歌曲《非你不爱》。
她句句未提我爱你,而你满脑子里想说的都是我愿意,这样的等待值吗?也许在张兴看来,他对爱情真正的态度不是适时的手放开,而是只要你还需要我哪怕有一丝丝的可能,我就一直还在。把思念用时间熬成黑眼圈告诉你我想你,跨越千山万水,静候时光荏苒,只要我还在,只要你愿意回来。
张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紧皱的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舒展开来。
“有兴趣,陪我去买点豆饼吗?”张兴望着我慢慢变得惊讶的表情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