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老师是我的朋友。她半年前辞职了,不再是老师。
B老师高冷桀骜,自带士大夫气质。良心没死,但也不通人情。是行走的学而优则仕,活体的不惑修身齐家治国独善其身兼济天下。我完完全全相信论语作为语录体的真实性,就是因为我亲眼见到了他在回答A的问题时嘴角露出“夫子哂之”的哂笑。
C老师对着自己著作的教材照着念。语调像干掉的抹布——一滴水都挤不出来。一本教材30多元人民币,全是新印刷的,书店里成捆的摆着,没有旧书可以买。
D老师道德感爆棚,猛烈的敲击黑板,对墙面施以老拳,义愤填膺,在飞沫间赌咒发誓质问社会——像那种电音或者重金属摇滚,不知所谓,全是噪音。学者中也有战狼。
E老师对学生施以老拳,边打边问:是某某会有出息还是你将来能有出息?十几年后被问及,笑得讳莫如深一脸慈祥:如果我不那么说你能有今天?
F老师薄薄的嘴唇,没有表情。是一个比斯内普好看的斯内普。准确简洁的推导公式,没有废话的回答问题,啊,聪明的人太性感。我雷打不动做第一排。
G老师正好相反,把运筹学的问题都画成了超级英雄漫画。但是PPT总错,每节课都是大家来找茬。
H老师的口头禅是:请同学们动用你们聪明的头脑,想一想。现在想一想,动词和名词和形容词都靠不住。
I老师每节课不辞辛劳,坚持双语教学,还把四九城那么方正摆放的桌椅聚集成几组,说这样才是seminar。他是关于公平与正义这两个词的思考的启蒙者。
J老师只喜欢男生,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女生举手提问她就忽然失明了。
K老师讲到酣处,会摸出一根烟。云里雾里,有一瞬间,我觉得李白在我面前。过了几年,远远的看他,两鬓已白。
L老师每节课对着红领巾控诉校长的恶行。他的手风琴像是西伯利亚的劳动人民在锯木头——苦涩,单调,沉重。
M老师有无数的段子,讲笑话吸引学生是他们的职业刚需。他在课间放《傲骨贤妻》给我们看。打那儿起我关掉了中文字幕。
N老师说按照音标贝多芬读作“毕笋”。我心说贝多芬在哪儿都读贝多芬。
O老师问:大家都会了吗?会了我就不讲了。我说我不会,她说你是不是体育生?七年后我自学了线性代数。
P老师身居高位,在督学的监督下听我口若悬河的胡说,脸色如常。
Q老师要求本子全部包皮——同一种牛皮纸——不许写字,然后她在封面上写上每个同学的名字。她把我的名字写错了。
R老师卷头发,像一个加菲猫,管自己发明的机器人叫宝贝,管机器人自己回去充电叫吃午饭。
S老师用湖南口音讲课,有师爷的神态,道士的酒窝,眼神眉飞色舞,像申公豹。
T老师帮S老师带了几节课,我看见了一个二十年代的年轻教书先生,我真希望T把一整学期都讲完。
U老师护犊子。后来她待产回家了,留下了我们独自和校领导作斗争。
V老师博士刚毕业,低头讲课,自己嘟囔,只有代码和人漂亮。我到他小小的局促的办公室去提问,他回答的详细也不推诿,其实挺认真负责的。
W老师告诉我们:“人民过的是日子。不是主义。”我当时想真对,先把日子过好。后来想,不行,也得操心主义。现在又想,还是对,况且人民也不被允许和鼓励操心主义。
X老师低血糖,她补充了一颗糖,嚼着:你们多么innocent啊,像羔羊一样天真,那样是有罪的。我在笔记本上写下:我想要学贯中西。
Y老师与我家成了莫逆之交。可是她如今也不做一线教师了。
Z老师是我。当实习教师期间,望着底下茫然无措的眼神,微微张嘴的走神,投机倒把的乱猜,我心一凉!那个瞬间,我放弃了教师作为职业的任何可能性。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以上,也全是瞬间。
切勿以偏概全。
切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