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律师告诉我第二天要去社保局的时候,虽然完全不知道要去做什么,甚至二十年的生活经验里对社保局的概念也是一片空白,但是联想到自己看过的美剧《傲骨之战》中女主初入律所被带去给一些工人免费咨询法律问题,我想大概去社保局咨询也是如此。果不其然,这是杭州市总工会组织的活动,杭州总工会联合了一百多名律师为工人们免费提供咨询,就一些劳动保障问题、工伤赔偿问题等提供最专业的法律建议。
在社保局咨询的这段经历,虽然说啥都没干吧,在旁边坐着听大佬们给形形色色的人讲了一上午,但我还是感触颇多。
世人都喜欢把律师的形象妖魔化,或许是因为莎士比亚的文学作品,总感觉律师就是骗人钱财以颠倒黑白的人。然而律师是吗?我知道任何行业都不可避免会有害群之马,但那些人不能代表整个行业的属性。我所见到的律师们,敬业、认真,他们实事求是、为正义发声,他们尽己所能,帮助需要的人... ...
社保局咨询,就是在伤情鉴定的那个大厅开展的。给那些并没有想过自己可以通过法律来保护自己的,受伤的人,提供免费咨询。我在旁边看了一上午,也算是看了一些形形色色的人。
有一个情绪激动说了很久的退伍老兵,因为韧带的伤情四处奔走无处可讨公道,和律师侃大山似的说了好久好久,几乎抱怨了受伤期间遇到的所有人:单位、医生、鉴定人、社保局......
有一个胳膊粉碎性骨折的老大爷,老板让他受伤后三个月来做伤情鉴定,此时他胳膊里的钢板还没拆,律师告诉他,现在来做伤情鉴定,工资就只能付到鉴定结果出来之后了,而按正常程序鉴定应当在钢板取出后才来做。我当时看见那个老大爷脸上因为惶惑和恐慌而产生的不知所措的表情,几次欲言又止,几次坐立不安,却又还带着一丝对律师的不信任,望着律师又望望一百多米外的鉴定处,最后起身带着绷带缠着的胳膊,喃喃着“我再去问问”走向鉴定处。
很多工人,很多还在挣扎在温饱线上、需要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力气挣钱养家糊口的人,因为意外工伤,不仅面临着未来生活中身体上的痛苦,更是极有可能面临着来自用工单位的想尽办法克扣工资式的抛弃。因为不懂法律也没有想过要通过法律维护一下自己赖以生存的权利,于是这些人里的大多数,也只不过是拿着一份写着十级伤残、去领一份对自己的生活及长期的病痛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微薄伤残补助金,哀叹一声,转身离去;或者像是祥林嫂一样,逢人便诉说自己一个个被疼痛折磨得难眠的深夜里,是如何吃下一粒粒止痛药、带着头上的汗珠在天空微白的时分入睡的,而对面的人,或是见多了这样的苦难以至于麻木,或是时间紧迫工作繁重,头也不抬地奋笔疾书,一边说着些无关痛痒的宽慰的话,便结束了这一整段话题。这是没人能够理解的痛苦,或者更准确的描述,没人会在乎的痛苦。而因为痛苦本身在别人眼中的微不足道,以至于恶性循环地让他们更加痛苦,来这里的每一个人,脸上似乎都带着许多被生活的重担压得难以喘息的沟壑,抿着双唇不愿再与人多说一句话。法律援助提供咨询是一方面,更多的,好像是在他们叙述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时,不经意间说出的自己所承受的那些深重的难以排解的忧愁。我不想称之为抱怨,更不是什么博取同情,他们只是想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只剩下病痛、如果只剩下被压榨干净的微薄薪水、如果生活已难以保障、未来也看不到光... ...他们只想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应该去哪里、找谁、做什么,怎么拖着自己曾经赖以生存的强壮体魄的残肢、继续苟活。
而没人是圣母,没人是上帝,没人能同情心泛滥到给每一个需要慰藉的人送去关怀,我们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在我们力所能及时,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就好像是医生看惯了生死之后的平淡一样,也许有一天,我也可能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子对面,冷静地告诉他们应该用什么法律来保护自己,然后淡淡地说:“下一个。”我想在我内心深处还是会有一阵颤抖,但是我应该明白,告诉他们如何保护自己,比说一些无意义的宽慰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