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田新城市廣場的星巴克地鋪裏,我捧著一杯用英語點回來的冰咖啡,習慣性地一邊打開電腦查閱和清理兩個穀歌郵箱,一邊用拇指撥著手機裏的朋友圈。恍然之間,一種Deja Vu的感覺湧上心頭。
似乎上次在星巴克做這些例行動作的時候,是幾個月前在公司寫字樓的旁邊吧?還是那杯“Iced coffee with cream and sugar, light ice please”,然而時光匆匆,物似人非。不是收銀店員用疑惑地神情問我為什麼是加奶油而不是牛奶,不是我還沒反應過來如何用粵語表達這句我在美國說了不下數百遍的話,也不是手上這張金卡再也不能累積星星兌換免費飲品,而是那些承載起我的記憶的那些人和事以及地點都不在,也不再契合了。
雙本科畢業以後,現今於香港中文大學在讀的碩士學位以前,我曾經選擇留美工作一年。那時經歷的第一次離散,是國內大學的同學在畢業後各赴前程,國外大學選擇留美的同學也分散在本土的各個州郡,不知再會是何時。最後一個學期高級實習的時候,我曾經是一個慈善性質的機構——American Fine Wine Competition(暫譯作全美紅酒大賽,後改名American Fine Wine Invitational)組委會主席的助理,不過我在畢業後沒有選擇留下,而是進了一個華人開設的日式餐飲集團做餐廳分店見習經理。這個企業我在留美的第一年就開始兼職實習,並拿了兩年他們給予學校的小額獎學金。於是乎,我就順理成章地從一個穿廚師服的壽司小廚成為了市中心穿有領襯衫和皮鞋的所謂經理。
可是就在我獲得這種「提拔聘用」的不滿三週,我就發電郵給行政總裁遞了辭呈。說來世事這東西也是奇妙,不時就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當時我看到後來的同事Jeffrey發了一條關於團隊納賢的朋友圈,是一個房地產公司的招聘。初初認識Jeffrey的時候卻還不是因為這個行業。當時我在一個拉丁美洲在美國的電視臺某劇組裏兼職做華人特約演員(嗯,都是有三句以上西班牙語或漢語臺詞的),剛好Jeffrey那邊需要演員拍攝一檔關於廚房的節目,經介紹相互認識,就各自加了微信。
恰就在我欲離開餐飲行業這個跳板,找到一個更高平臺往上流的時候,看到了他這則消息。更重要的是,一直有興趣並且從事寫作的我,剛剛通過了一個關於寫房地產小說的選題,於是一切就變得順水推舟。最後一周的工作日的某個下午,我報名參加了當時AREAA(Asian Real Estate Association of America,權當譯作「美國亞裔房地產協會」)舉辦的一個宴會,下班以後就直奔會合Jeffrey直奔會場。
得益於之前三年的每個十二月到三月都有幫忙籌備和參加全美紅酒大賽舉行的品酒晚宴或是慈善拍賣,出席這樣的場合不會過於尷尬和無所適從。與會的以亞裔為主,亞裔里又以東亞裔為主,而最高級別的常務是中日韓裔各佔一席,當然他們都是生於美國長於美國了。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團隊,而後我就陸續會見了接下來將要共事的團隊的其餘成員,大當家Donnie,二當家Stephanie,夥伴們像Ryan,Dan,還有波蘭妹子Monica,尼加拉瓜妹子Nina等等。後來還多了像Katie和Joseph這些小夥伴。Joseph還是跟我一樣師承華工然後過來美國的,算來還是我的師兄。
在我報名去上pre-licensing考證課和準備考試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參加常規例會了。那真是一個快速成長的階段。一周時間完成63個課時,每一天都朝九晚六地上課,硬生生六天半啃完一本厚如黃頁的課本並且馬上期末考試,75分及格以後才能參加佛羅里達州的資格考試。然後是一系列的申請,錄指紋查犯罪記錄,等等。
順利拿到證以後,我也就算是正式進入了團隊。除了每週例會更新房地產格局信息,給我們講解集團做出來的官方邁阿密房產市場數據報告,之外,其實我們的工作自由度非常高,可以在辦公室也可以在家裡,可以睡到中午才起,也可以在星巴克談生意,自己找樓盤看,生活節奏跟全世界所有經紀都是一樣的,不同的只有你的工作態度。當然,我們會約著一起去看不同的新舊樓盤,也會互相請教怎麼研究MLS系統(一個佛州房產經紀找房源和政府記錄的內部系統),參加一些各種有機會能認識客戶的晚宴。
在這樣的環境下,我開始一邊學習一邊打開我的局面。這段時期是我比較黑暗的日子,離開了拿固定工資的餐飲管理層,沒有穩定收入來源,可是日常還是需要開支,而沒有底薪只拿提成的經紀生涯還沒上軌道,再加上這段時間感情生活上有點事情,遠在國內的祖輩胃出血入院,身上剩下的儲蓄在耗光殆盡的情況下,我有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幾乎隔天就往賭場跑一趟,家裡的酒也消耗得非常快。
就是在這種壓力底下,我慢慢開始動筆寫我目前即將付梓出版的新書,一部關於遠在外州的房地產的靈異小說。同時,我也做好了打算,等到錢用完了,我就提早回國算了。我一邊掙扎著想過下去,一邊開始送外賣,回去以前的集團不同門店做散工兼職,然後又慢慢開始了代購。
記得那時候無意中看到了一個網上的短片欄目,叫《陳翔六點半》,其中有一個短片是說兩個高手對決其中一個老是輸,然後不斷約十年後再會。終於,他把比自己厲害的對手熬死了。而我,也終於熬出了一點眉目,除了代購給我帶來了每月五位數(當然是人民幣)的收入以外,外賣也有每天四位數。至少,先活下來了。
然後我又接了一個遠程翻譯的工作,具體就是網上登錄以後不斷接電話,遠程處理一些政府部門、保險乃至看病、撞車遇到的問題,也還是挺能幫到人的,至少活在異鄉的老公公老婆婆能通過我拿到政府的退休補貼福利,孕婦能知道有什麼醫囑,保險能得到公正賠付等等。當然也有鬱悶的就是一些明天聽起來聲音年輕的“學生”在紐約州不會開煤氣需要我來幫忙翻譯,不用說也是富二代過來混野雞學校的了。
我接了杭州一家叫“丸子地球”的APP的私家導遊的工作,開始接待一些需要帶著遊覽或者辦公的客戶群體,從辦展會的到商務洽談的再到家人過來旅遊觀光的,都有接待過。後來我漸漸發現,幾個很隨和的叔叔,原來是國內舉足輕重的商界人物,不過既然做音樂節連大牌藝人都接待過了,心態也就好了很多。
我個人覺得吸引力法則還是有點道理的,在不斷學習和不斷為了生活奮鬥下去的過程中,其中這隱隱也會引起某些關聯。先是作為丸子在接待客戶的過程中無意中搭上了一個潛在的客戶,順順利利完成了生涯里的第一單房產交易,拿到了一筆六位數人民幣的提成,讓我的生活完全安定下來。再後來,一個曾經的既是上司也是同事又是下屬的朋友,因為我改行的緣故,也在我這裡為他的兩個孩子置業買了個學區房。之前我任分店Training經理時不夠廚子公司會把他調來頂班,一起出去做宴會比如NBA或者美網錦標賽時又是共事的同事,他後來出去加盟承包了學校飯堂的一個攤位冠名這個集團,成了個體小老闆,我在黑暗無收入時期也過去幫忙做壽司和收銀,是他的下屬。
我們團隊的運作模式又和其他個人獨自打江山的模式有點不一樣,有時候同事出差或者旅遊而剛好有客戶,會推給我去帶,回來以後再接回去,事成提成一起分,而且中國人居多的團隊相處還算融洽,不時聚餐聚會,其樂融融。
然後很快的,一年就這樣過去了。曾經我視為是一無所有,逐漸離我遠去的人和事又仿佛一點點地回流。錢有了,足夠下一年讀研全年的學費還有多。我坐上去往加拿大的飛機,在加拿大獨自流浪在蒙特利爾,又開車橫穿一千公里到達多倫多,最後從多倫多轉機波士頓,到達闊別已久的中國香港。
回来之前,我專門跑去槍店,燒錢似的用各種重型槍械打了幾百發子彈。淋漓盡致。
現在對美國還有的實際上的羈絆,除了我臨離開美國時在高速公路超速被抓,請律師上庭擺平案子剛剛處理完畢以外;還有的就是2018年開年等著我這個一畢業就“中產”的小夥子給美國政府就今年收入納稅。這些事情自然是神煩的,但說實話,畢竟是習慣了,回來以後也還是會想念美國生活的。
回來以後,既是熟悉,又有點不大適應,比如在星巴克點單時還是下意識地說出那句熟悉的英語。這種Deja Vu的感覺回來以後,我看到了曾經同事的朋友圈。Katie和大熊兩夫婦因為一個任性的決定,開著皮卡搬著家,就開過了美國大陸版圖的對角線,到西雅圖生活去了;師兄Joseph對女友成功求婚,現在在邁阿密置業開展小生意;Jeffrey和上司Stephanie都一邊繼續房地產事業,一邊回校園再拿一個房地產相關的碩士學位;Ryan回國任職于北京一家海外投資置業的公司;Dan去了上海做了全球最大酒店管理公司的收益管理MIT(Manager in Training管培生);而外國同事們還是堅守崗位做著房地產事業。最近他們推出了一個口號:Bring China to Miami.(把中國帶到邁阿密)
愿在天涯各地,夥伴們各自安好。
馬頔在耳機里悠悠地唱:時光匆匆,無可奈何。
而我,安心回爐重鑄,到校園讀碩士充實一下自己,又安心地進行小說創作。當然,因為我還是持牌經紀人,如果有人找我買房,我也會找團隊的人一起合作把單子做完。在我回國以後,我也成功遠程完成了交易,並且拿到了屬於我的佣金。以後會怎麼樣我不知道,其實細緻入微的規劃是不需要也無意義的,至少對我來說如此。但起碼的,要自己喜歡做什麼,然後努力朝著這個方向走下去。
That’s what matters.
人就一輩子,幹嘛介懷太多不敢放開。有多點經歷總是好的,因為,我們是為自己而活的,當然要對自己好一點。過精彩的人生,無異是對自己最好的事情了。好了好了,就此打住了,要不然,就又上升到社會學對於Individualism(個人主義)和Collectivism(集體主義)的討論去了,畢竟我是專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