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隔壁村二狗子都关注的人机大战落幕了。Alpha Go赢,4:1,战胜曾经的世界围棋第一人。李世石也没有输,每盘棋心思百出,举手投足不失大师风范。
给李世石鼓掌,敬他胜负师的不屈。也给Alpha Go鞠躬,佩服它起码十三段的棋力。
十三段AG
确实,Alpha Go虽然在第四盘出现不负责任的低级失误,但综观五盘,其棋力可说深不可测。
从赛前一众职业棋手看好李世石必胜的态度来看,也许全人类都低估了AG的实力,或者高估了人类对围棋的理解。
如果说小李第四盘的凌空一挖是神之一手,那么AG在第五盘面对黑棋肩冲的反镇也可以说是妙趣横生。人类棋界喜欢用是否下出妙手来评判一个棋手是否天才,按此看来,AG无疑才华横溢。它的棋并非高到人类无法理解的地步,而是,一般棋手想不出来,直到AG下出来了才觉得:“哦,原来如此!”。
然而AG真正的恐怖在于对盘面的绝对控制,以及对围棋理解的卓越深刻。
这种恐怖类似于20年前的李昌镐。
李昌镐人称“李麻”,擅长麻翻对手。所谓“麻”,就是一盘棋开始下,没发现李昌镐有什么犀利的招法,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问题手,但一手一手走下来,就发现局面已经不行了,不知不觉就输了。如果真要说输在哪里,也只能没话找话的说李昌镐对围棋和胜负的理解高于那个时代。
同样道理,李世石的败北,如果真要说,也许只能说,人工智能对围棋和胜负的理解高于人类。
求道与胜负
围棋界一直存在着两种流派,一种是以日本传统为代表的求道派,一种是以上世纪90年代韩国崛起为代表的以胜负为旨归的韩国流。
求道派往往在棋盘上寻求最优解,比如一个局部,能一手补净的,我绝不补第二手,如果要补第二手,都不好意思跟朋友打招呼了。在这种风气下,日本棋界有很多轶事,比如秀哉名人看见木谷实下得太烂,对他说:“木谷,这样的棋还继续下就太污了,”吓得木谷跪行一段;又有视觉系围棋大师大竹英雄,追求盘上棋形必须是优美的,如果要他下歪歪斜斜、笨笨实实的形状,他会跑去切。那时也出了很多听起来很厉害的名堂,例如高川格的“流水(不争先)流”,武宫正树的“宇宙流”,小林光一的“地铁流”(这个其实不是褒义),坂田荣男的“剃刀流”。
到80年代末为止,日本执世界围棋之牛耳,还是整天“流”来“流”去。直到90年代,日本棋手被曹薰铉、徐奉洙、崔哲翰等一帮韩国人打得一败涂地,直到今日也没有反弹之势。当时的韩国人赢在强大的战斗力与敏锐的胜负感,研究出一堆古怪招法,迷惑了相对一根筋的日本人。韩国人的潜台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赢了再说!”
求道与胜负,一直是两种纠缠不休的声音。早时,我觉得求道者很有型,艺进乎道,能入其中,亦出其外。后来自己经历了上千盘胜负后(水平虽然不高),猛然发现,胜负也有胜负之道。
胜负是站在悬崖上左顾右盼,考验神经和心脏,心慌手震出汗绞手指都出来了,待你察觉,然后克服,练就气度。
回头想想,其实在平时生活中,胜负是稀罕的,没有动不动就要分个胜负的项目。比如逛街吃饭抽烟睡觉,没有胜负之说。平日没有胜负,到了要分胜负的时候,缺乏心理准备,往往失礼不自知。比如赢了洋洋得意摇头摆尾,输了怒容满面怨天尤人,那就人品一般。
于是所谓胜负师,都磨出一颗大心脏,并且人品不会差。比如李世石输得心慌意乱,都不过沉默沉默再沉默。胜负磨人啊。记得和某位前职业棋士谈话,他说,我们不是棋士,我们是胜负师,我们的职业不是围棋,而是胜负。
人类被胜负之神抛弃了
1961年,一代围棋传奇吴清源出车祸,重返棋坛后不复胜利,对此,他在自传中写道:“我感觉我被胜负之神抛弃了。”半个世纪以后,AG全面胜利,人类感觉到自己被胜负之神抛弃了。
人是有局限的,AG也有,但不如人类多。
人是有上限的,但AG的上限在哪里?没人知道。
AG神级的胜负感和学习能力,人类坐飞机也很难追上。
也许几个月后,全人类就都无法找出一个能战胜AG的人了。
也许几个月后,AG推出单机版,人人都能把神请到电脑上、手机上。
还是会有人下围棋,但是就不谈胜负了吧。围棋比赛没有商家愿意赞助。围棋成为纯粹的文化修养、历史遗迹。没有胜负,围棋只剩下求道一路。没有胜负,没有活力,没有意思。
很难说清楚这个“没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很快,继《一代宗师》之后,王家卫会拍一出《一代胜负师》,哀悼致敬。
以后的历史书会写,2016年春,棋神现,棋运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