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阿根廷发行了一部悬疑电影——《谜一样的双眼》。2016年，雷米大大出版了最新悬疑力作《殉罪者》。两部出自异国、相隔七年的作品，我却机缘巧合地在同一时间段拜读完毕。
贯穿始末的凶杀案，似乎是许多悬疑作品钟情的开场。此后，主角与配角轮番登场，一台跨越二十余载的追凶大戏缓缓开锣。
来自阿根廷的莫拉莱斯，来自中国的纪乾坤，他们不是故事的主角，却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超越主角的深刻印记。
同样的早年遭遇，同样的终生执念。莫拉莱斯的新婚妻子莉莉安娜被闯入家中的暗慕者残忍奸杀，原本美丽的容貌在匪徒的暴力下变得面目全非。而纪乾坤则更为悲惨，相恋十二载的妻子冯楠被奸杀后，尸体被切成十块，散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当他在警局内面对妻子的残肢失声痛哭时，她的右腿甚至还没有找到。
莉莉安娜死后整整一年，莫拉莱斯都守在出城的火车站里，为了渺茫的一线希望，等待凶手“奇迹般”的出现。处理此案的法院副书记员本杰明为之深深动容，他说：“仿佛他妻子的死，让他的生命永远静止在那一刻”。尽管凶手最终成功落网，并亲口承认自己对莉莉安娜犯下的罪行，却因为其为政府办事多年的特殊身份，不但获得了特赦令，更在政府的包庇下明目张胆地追杀曾将他送进监狱的本杰明，迫使本杰明踏上火车，告别一切远走他乡。而冯楠死后，在那个被刑讯逼供的“凶手”身上，纪乾坤丝毫察觉不出妻子的任何气息。他坚信眼前的年轻人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替死鬼，真凶依然逍遥法外，于是，他四处奔波，努力追凶，试图以单薄的一己之力，推翻为整个警队带来荣耀的铁案。
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他们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选择留在回忆的原地，活在妻子还在身边的虚幻里。
25年后，退休归来的本杰明找到了依然独身的莫拉莱斯。他惊讶地发现，莫拉莱斯仍将莉莉安娜的照片摆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因为害怕遗忘，所以，这个已经迈向苍老的男人才用这种方式不断提醒自己，一次次将自己重新拉回沉痛侵袭的那一天。凶案发生的那一年，他曾对本杰明说，他不赞同对凶手施行死刑，他要让凶手慢慢变老，空无一生。于是，他远离人世，独居在僻静的荒郊野外，用私刑囚禁住杀害妻子的凶手。整整25年，他沉默地守着那个恨之入骨的仇人，同他一起走过漫漫空无的一生。
当年戾气满满、趾高气扬的凶手，如今已是满面皱痕、垂垂老矣，甚至在面对突然出现在囚笼之外的本杰明时，他没有本能地求救，而是缓缓将手扒在铁栏上，以嘶哑的嗓音低低哀求道：“求求你，告诉他（莫拉莱斯），至少和我说说话。”
彼时，本杰明眼中的震惊，恐怕是所有看到这一幕的观众都会呈现的反应。莫拉莱斯用自己的方式，带给凶手空无一生的最大报复，却也将自己牢牢禁锢在回忆的囚笼里。缅怀与仇恨交织的一生虚无，何尝不是对他自己的惩罚？
相较之下，纪乾坤的行为则更为偏激。在多次申请重新侦查无果后，在一次次求告无门终至走投无路后，为了迫使警方承认自己的过错，为了证明杀害妻子的恶魔尚在人间，他复制了一条和凶手一模一样的不归路。
那是一起连环强奸杀人碎尸案，他的妻子冯楠是凶手消失前的最后一个受害者。他利用所获知的一切线索，模仿凶手留下的所有手法，在所谓的“凶手”被枪决一年之后，亲手制造了又一起强奸杀人碎尸案。
只要能抓住你，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将你送进地狱，哪怕让我率先堕入相同的地狱，我也在所不惜！
这便是纪乾坤余生里唯一的生存支柱。他心中那份疯狂的执念，彻底摧毁了那个无辜女人本该幸福美满的家庭，也缔造了又一个同他一样痛苦终生的男人。
带着对妻子的念，带着对凶手的恨，带着对那个无辜女人的愧，纪乾坤在养老院里孤独地度过漫长的23年。他的书架上摆满了刑事法律类书籍，即便突如其来的车祸让他一辈子瘫坐在轮椅上，他也从未有过一刻放弃追凶的念头。
已经很久没有故事情节能像这两部作品一样，带给我如此震撼、如此持久的冲击。我不愿去想，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是否真实存在着这样甘愿自囚原地的人。他们背负着沉痛的过往，日复一日地努力生活，以俗世人间最不起眼的姿态，挣扎游离于生死边缘。无人理解他们的执著，无人体会他们的苦楚。自心中的那个人离开后，他们的世界便永远静止，遗留在世的，不过是一具会说会听会呼吸的“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