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青铜骑者和新年钟声
“医生叫我吃面包、咖啡和水煮蛋
他说,这有益于你的健康
我艰难地对他摆了摆肥胖的手指
告诉他,我将遵从
沿着我回家的路上,
有风吹起栗子
上,的盐粒
还有圣诞前夕的杏仁糖
我推开我家沉重的大门
它几乎与我一般重
一般重的还有老祖母的腌火腿
用盐覆盖,用纸扎紧
像会炸裂似的
我用肥胖的手指
拿起火炉边,同样肥胖的
土豆条和炸茄
十月,椴木发出青烟
老祖母的奶酪,在地窖里陈年。“
《生活之恶》乌娜-帕勒塔尼
想像停止了。我放弃我那些徒劳无益的遐想。把乌娜-帕勒塔尼——我自己的异名者,从我的思绪中驱赶出去,回到这个温暖,窄小的房间。
我早就该发现,我们难以成为别人。不管有多少作家在作品里有多少个身份,他们都只是忠实地把内心复杂的精神活动写出来罢了。
关于房间的描写,维吉尼亚·伍尔夫已经做过。这不是我的房间。不过这一刻它属于我。在我和威尼斯十二月的寒风中,筑起坚实的屏障。
威尼斯的墙很厚。冬季里,天光暗淡。
圣诞节已经过去。人们总是在圣诞节里相互祝福,而在新年前夕向计划本里,郑重其事地写几条来年需要做的事。
新年还有新年音乐会。
我接到R先生的讯息,是我还在米兰的时候。他失了恋。对方是个中国女孩。
我给老师发了讯息。犹豫再三,还是隐去了这段桃色花边。而是对意大利帅哥的殷勤与健谈有了诸多抱怨。得到的回复,竟是叫我在异乡也应当独立。我不知道这是否因为我身在这四壁昏暗,亲友全无的威尼斯的缘故,这个世界的一切有益的情感,都迅速在我心里冻结。
在托马斯·曼那里,人们只想来威尼斯殉情。这就好像人们觉得意大利的男男女女都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是好笑的。
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威尼斯的冬天是寒冷的。
一时间,我连同怀疑起老师的用心来。心里对这位我一贯敬爱的师长也有了诸多怨言,抱怨其在我身上重大问题上对我的轻率。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年轻人的好胜心在作祟。
我们难以成为别人,而当我们表达时,言语又是那么晦涩。事情的本质深藏在话语的身后,而人们往往由于礼貌地不追问,或者便是全然的漠不关心而结束对其的探寻活动。
我来到威尼斯,过我的圣诞节。就是为了逃避我令人烦闷而进展迟缓的学业,还有我那关系简单,内部联系却复杂的人际关系,说真的,在巴勒莫,我能称得上朋友的,仅仅寥寥四五个,就是我在菲尔特利内利书店桌边五人,即使是脾气最坏的玛丽亚-路易莎,我也觉得是。除此以外,再没有值得托付的朋友。
我常常为我们无法成为别的什么人,这件事而感到沮丧。很多时候,我很想钻进那些人的内心深处,看一看他们的真实想法。
在一段相处中,如果你不真诚,你的朋友们会很快察觉到,或者可能因为这一点,你们从一开始就不会成为朋友,而只是相识。可是如果你保持真诚,却为人所欺骗,那么你就会陷入对自身的沮丧中。
在威尼斯,我碰到一个人。我从不会因为他乡遇故知,而放松对人的警惕。我曾经假象,由于我的轻率行事,远在国内的家人收到我的死讯,将会是多么震惊。
那是一位中国职员,从德国来。我为他在早餐餐桌上解了围。就像我通常做的那样。我能流利地说意大利语,甚至还懂一些当地方言。
当天下午,他去了威尼斯的属岛,做水上巴士一直到最后就是。他从玻璃岛归来的时候,向我展示了从那里带回来的精美的琉璃制品——后来我在威尼斯城里自己找了很久,没找到像这个
后来,本来相携去圣马可广场看当晚,除夕夜的焰火。但由于我在宪法桥上差点滑了一跤,我改变了主意,我一向避免在节日呆在欧洲的任何一个历史中心,上一次这让我躲过了巴塞罗那火车站的连环车祸。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在想些什么?车祸、恐袭、人体炸弹、谋杀案……与这些相比,帕勒莫免费巴士上的那些小偷,简直可以算是可爱了。前提是,你丢失的不是护照这些要命的证件或者信用卡。
——顺便一提,那座桥简直是一座人类悲剧,桥身是钢化玻璃的造物。我走在上面。就像小时候看迪士尼电影,我也不羡慕灰姑娘有水晶鞋。每年都有摔断肋骨的受害者,如果是老太太,那更糟。
当晚,我坐在房间温暖的书桌前,看大运河开凿的文献。白天,我在圣马可广场的城市图书馆登记办证,从里面带走了一些复印件。我坐在图书馆的时候,四下端详。由于四周都是翻阅文献和学习的人,我的动作范围尽量的小。不合时宜的,我想起简奥斯汀,是此处巴洛克的风格令我想起她。
我去广场旁的餐厅吃饭的时候,中国老板和我感叹,说威尼斯十年不变,他06年来到这里。除了每年如潮在旺季准时到来的游客以外。除了每年驾着私人游艇前来参加电影节的名流以外。世界在瞬息万变,威尼斯却很少变化。
我想,大概是威尼斯脆弱的地基。它既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也是造物后永久的隐患和伤痛。
这样的地基,不再允许大规模的大兴土木。因此这座海都,被像脆弱的蝴蝶标本一样保存起来。
我路过里斯本,路过罗马,路过米兰。到处都在施工。我不得不在绕不过去的脚手架下面,向上帝乞求我的平安。那是大面积的城市施工。脚手架像固定扭伤的支架,稳固地聚拢起其中由于拆砖动瓦,变得脆弱的空间。
我想起——大约是季羡林先生,从德国旅意时,曾感叹威尼斯百年不变。
我这样想着,远处新年的钟声敲响,焰火升空。我告诉R君,我的新年将在威尼斯度过。圣母升天日之前,我都不会返回巴勒莫,所以我不便去新年音乐会了,实在抱歉。
手机响了几声。是我那几个朋友,祝我新年快乐。其中一个,发来巴勒莫火车站前的中央雕像,那是青铜骑士。
普鲁斯特曾写过一段意识流文字:畅想穿过中央花园,看到青铜骑士的情景。具体,我已记不清了。巴勒莫的青铜骑士,遥对着市中心的罗马大道,离我租住的公寓很近。从火车站看过去,那个骑士,似乎要马上出发,跑过像门一样洞开的对称性建筑。巴勒莫有很多门,有一座叫幸福之门。
就这样,在新年的钟声和关于青铜骑士的遐想中,我订好了返回巴勒莫的机票。如今想起来,我还能感到钟声与骑士,给我的那种力量。
��z����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