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了马小河是一个平常人,那我们就来说说马小河是怎样平常的吧。
马小河出生在80年代的某个南方二线城市,城市狭长得如同傍晚升起的炊烟。马小河小的时候最爱干的事,就是在放学后爬到筒子楼顶上,看狭长的街道慢慢被夜幕围拢,变成橙色车灯穿梭的河。
马小河的父亲是从农村通过考大学只身走进城市白手起家的典型。无依无靠的老马大学学的是中文,可是一腔满怀文艺的心火却被现实的冷水浇得一朵烟丝都不剩。老马于是弃笔从戎,几十年摸爬滚打下来,也在这座南方的小城有了自己的一洼镜水,可以看见天地。
马小河觉得老马最喜欢做的事,是在夕阳后等马小河放学回到家里,点上一支烟,然后跟马小河说说当年那些没做完的文艺的梦。
老马是一个把文艺气质埋在骨头里的人,所以马小河也是这样一个把文艺气质埋在骨头里的人。
但是老马毕竟是让社会改变成了一个现实的人,所以老马想让马小河也成为一个现实的人。
马小河在老马的安排下,衣食无忧的长大,也从未想过什么未来。马小河小时候属于那种被人提起时只会说:“哦,那个马小河啊”的性格缺失型小朋友。马小河从幼儿园以来简直就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被人记住的回忆。成绩平平,从没成为过优秀学生,反倒是有几次差点成为垫底,不过还好在高考没亡羊前补了会牢,刚刚达录取线。运动细胞不发达,虽然经常参加体育活动,但更多时候都是作为“重在参与”或者其他运动达人大显身手时的背景部分。最后就连社交属性马小河也很晚才被开发。小时候的马小河简直觉得自己可以不需要朋友,因为思维总是慢人一拍,好像总是显得对其他人闲谈扯淡的内容理解困难,大家索性也不怎么喜欢跟马小河呆在一起,省的乏味得慌。十几年的人生下来,马小河身边就一两个朋友可以谈话,暗恋过一个姑娘,只是在还没来得及表白前就毕业了。除此之外,马小河大学前的生活不值一提。
所以很多年后同学聚会上,大家想起马小河大概会说:“哦,那个马小河啊,我都差点记不起来了。”
但是只有马小河自己知道,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一片另外的天地和光影,只是好像没有办法顺畅地描述出来。
马小河就是这样一个外表迟钝内心却十分敏感的小孩。总是在意别人的目光,却又时时刻刻装出一副麻木的表情来表明自己满不在乎。
大学时期的马小河在室友的积极影响下,开始变得话多起来。马小河开始经常参加各种小团体聚会,虽然依然是可有可无的那一个,但是总能在聚会上找到个把人,把酒言欢。还记得散伙饭结束后,马小河和一群喝醉的男同学坐在马路边的台阶上。马小河看着他们抱头相拥哭泣,眼泪也跟着涌出来,连远处烧烤摊子闪烁的灯箱都变得模糊起来,他想着会不会有人也来跟我拥抱一下呢?
这时一个人突然走过来,视线模糊的马小河连他的面容都没看清。他一把抱住马小河,用嘶哑的喉咙说:“保重,兄弟。”
影响马小河的另一件事,是马小河爱上了一个姑娘。为了这个姑娘,马小河总是努力试着让自己看起来不再那么泯然众人,生怕这个姑娘也会像其他生命里匆匆而过的路人,对自己的感觉也是:“哦,那个马小河啊”。
很多年后,马小河已经忘了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喜欢上这个姑娘的,只记得每每回想起当年的那些片刻时光,总是会笑起来。
爱是开心的,马小河这样肯定着。
虽然马小河开始变得有那么些不一样了,但让人沮丧的是马小河的大学时期也就只有这两件事值得提一提。
马小河大学毕业后,按部就班地来到一家大型国企成为了一名基层财务工作者,每天对着电脑上的数字发呆。
没事的时候,马小河会计划着如何进一步自己的恋情,计划着也许不久的未来自己也要按部就班地结个婚,从家里搬出来,顺便再生个崽,开始黑白颠倒地抚养一个看起来像上辈子欠了不少人情这辈子必须还的小畜生。就像老马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马小河很多一样。
直到有一天马小河做了一个梦,并且从梦中惊醒。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南方虽然很少下雪,可是冬天的寒风就像看不见的冰刃,总是用刀刃在各种缝隙里挑拨,刺透每个在街头匆忙的赶路人。寒风吹打着面无表情的马小河,他任凭敞开的大衣衣摆胡乱地飞舞,只是怔怔地走着。
马小河从来没有梦到过真实的世界,可是那个梦,却清晰的一如镜面,每个片段,都教人看得清清楚楚,清澈得好似刀刃,直插进马小河心里。
马小河那天梦到的,是四十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