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 五

   

   一年后,陈鑫打通了柳叶家中的电话,告诉她自己考上了东北工业大学,让柳叶约几个同学到饭店庆祝一下。他没有刻意提赵如雪,但是他相信她一定会叫上她,因为她们是好朋友。本来他是想到开学后去大学找赵如雪的,可是他实在等不到那一天了,他每天都在苦苦的思念她呀!他要约她坐同一班火车去东北上大学!她一定不会拒绝!

  庆祝宴在小镇上的一个饭店举行,来了十多个同学,可是最终也没有赵如雪的影子。陈鑫急的一番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家都落座了竟然忘了点菜。他想问柳叶为什么赵如雪没来,怕她又取笑他,又担心听到令自己不悦的消息,比如她在大学交了男朋友,今天正和他在一起……

  一年没见面的同学变化很大,有上大学的,有上班的,有自己创业的,挣脱了学校的束缚,突然变得活跃起来,他们觥触交错,谈笑风生。陈鑫连着领了三杯酒,脸已经通红。终于抛开一切顾忌,问柳叶:

  “叶子,赵如雪怎么没来?你没有告诉她?”

  “赵如雪?很长时间联系不上了,去年还通了几次信,后来我给她好几次信都没有回,也不知道怎么了。”柳叶平静地说。

  她知道陈鑫喜欢她,可她并不吃她的醋,因为,

  一、她知道如雪不会喜欢他的,陈鑫只是一厢情愿;

  二、如雪那么善良优秀,连自己也喜欢她,怎么也恨不起来。

  毕业时她们互留了通信地址,只是如雪的家乡通讯很不方便,一封信来回要一个多月,加上柳叶写作水平实在是可以,每封信写不到二百字,而且还犯愁,说话可以,可怎么变成字就那么难,后来感觉一百字都难写成了。如雪一直不回信,加上自己忙于工作,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同事,更重要的是她恋爱了,因此也没有时间去联系她了。

  “是啊,我也和她通过两次信,后来也联系不上了。她呀真可惜,那么努力也没考上!”如雪的同桌张蕊说。

  “不可能吧?她怎么会考不上?”

  “考上是考上了,东北工业大学!我听咱班主任说的。可能觉得离家太远,就不去了。”

  “啊?她怎么能报考东北工业大学?哪儿弄错了吧?”

  “她本来报考的是山东大学,可是没有录取上,东北工业大学可能是调剂过去的。”

  “这招生办也真是的,调剂也不能调剂那么远呀,就近就没有合适的大学啦?”

  “其实东北工业大学也可以上啊?怎么不去呀?不就是四年吗?上完就回来呀?”

  “好像不那么容易回来。分配工作也是在那边了。”有个男同学说。

  “哎!主要是她爸爸就在去年暑假不幸去世了,出差遇上了泥石流。她妈妈心脏病犯了,她离不开了。”柳叶最后才十分痛心地说。看来这个情况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同学们听到这儿都唏嘘不已。陈鑫心乱如麻,同学们还在七言八语,他自己却默默地喝着闷酒。

  “那她就整天在家里陪妈妈?”有的同学问柳叶。

  “过了一些日子,妈妈安定了下来,她就到山下一个小工厂打工了。”

  “是啊,是个模具厂。叫什么来?后来寄信都用那个地址。”张蕊努力回忆着。

  “肖家庄模具厂。”柳叶回答道。

  “哦,对。”

  大家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同学李奋强觉得这个话题谈得太久,气氛有点压抑,他站起来,说:“来,让我们为陈鑫考上大学干杯!”

  于是大家迅速从压抑的气氛中走出来,齐声"干杯——“,只有陈鑫沉默不语的干了一杯。大家都觉得他复读这一年像变了一个人,稳重成熟了,不过也都知道他喜欢过赵如雪,今天的情形使他显得有点沮丧。大家也为他感到遗憾,他复读考大学完全是为了赵如雪,如果一切如愿那该多好啊!可谁知会发生这种事。可是这样,陈鑫就不会再去追赵如雪了吧?考上大学就成了城市户口,而赵如雪是农村户口,他俩真的成了,以后的生活会有很大的困惑,起码陈鑫工作后分房子成了难题。他还会为了爱情选择她吗?肯定不会,很多高中谈恋爱的就是因为户口问题不得不散。

  “她在那小工厂上班还不错呢。厂长挺器重她的。”柳叶接着话题说。

  “再怎么器重也屈才了呀!她那是应该在小工厂打工的吗?大材小用啊。”

  “没上大学还什么大材小用!高中毕业能干什么?”李奋强好像很反感大家又回到这个话题上来。他和身边的几个男同学谈论起了各自的大学生活。陈鑫红着眼睛白了他一眼,又干了一杯。

  “她还谈恋爱了?”张蕊问柳叶,她知道柳叶和她最要好。

  “嗯,厂里的维修工,六个姐姐,他一个独子。她没怎么看好,厂长做媒,她也不好推辞,交往着看看。"

  “嗯,她说个子挺高的,185左右,就是一脸的粉刺疙瘩!”张蕊接着说。

  “可能谈得差不多了吧,把咱都忘了,连信也顾不上写了!”柳叶说着,看了一眼陈鑫,她想了断他的心事,故意气他。不过她也就真的这么想的。

  “闭上你的嘴!”他低沉地说了一句。柳叶伸了伸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此时陈鑫的脸已经通红,低着头谁都不看。喘着粗气,好像一颗滋滋冒烟的手榴弹要爆发了。

  李奋强在那谈论了一会就隔着桌子敬陈鑫酒,说:“来,祝贺你哥们儿!哎,不就是个赵如雪吗?知道你喜欢她,可有缘没分啊,天涯何处没芳草啊?去东北找个东北姑娘岂不更好?东北姑娘个子高……”

  “放你妈个屁!”陈鑫拿起酒杯就泼向了李奋强,“滚!”

  大家都愣住了。李奋强骂了一句:“操!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把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陈鑫愤怒地想冲过去揍他,差点被椅子绊倒,加上周围同学阻拦,他没捞着。李奋强也被同学拉走了。

  “---该来的不来!谁叫他来的!”陈鑫气愤地询问着周围拉架的同学。

  “是我!我们一个大学!我本来觉得大家一年了没见面,能约上的都约上。其实他人也不坏的——”张蕊怯怯地说。

  “那你是说我坏了?哼,他不就是考上一个破师范,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男人上师范有出息吗?养不起老婆!”陈鑫嘟囔着。

  张蕊强忍住眼泪离开了。柳叶责备陈鑫说:“张蕊哭着走了!”

  “她哭什么!”

  “让你给吓的!还有你说的话太难听了!什么叫破师范?!张蕊不也是师范吗?他俩是同学!”

  “啊,你去拉她回来啊,还没有吃饭啊,我又没有说她什么!我是说男人读师范没出息!”他瞪着一双充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和柳叶说。

  柳叶出去找回张蕊,陈鑫向她道歉,又向所有留下的同学道歉,"各位!今天有点失礼,让大家受惊了!对不起大家了!你们今天能来说明都很看重我,对吧?谢谢大家!有时间我重新邀请大家!柳叶,你、你严重失职,我把重要任务交给你,你——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来了……“他已经醉了,话都说不清楚了。

  柳叶说:“好了,别说了!下次你自己来!"

  "不!还得你办,你,是我的秘书,给我办事是你的荣耀。不过入场人员得严格审查,李奋强这种败类坚决不不能要!服务员,上锅贴,给同学们压压惊!嗯,你们刚才别拦我,看我把他揍成锅贴子!哈哈哈!“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又说,说起来没完,重复一遍又一遍。同学们附和着他笑着,吃完饭陆续散去。

柳叶和陈鑫最后走出饭店,看他走路都有点东倒西歪的,说:“看你喝的醉成什么样了?别骑摩托车回家了,我帮你搭个便车送回家吧?”陈鑫摆了摆手。

正是炎热的夏天,知了拼了命的吼叫着,陈鑫对着树上大喊:“你们嚎丧个啥?”柳叶捂嘴笑。他从饭店大水缸里舀了一瓢水从头浇下来,又洗了一下脸,酒醒了不少,他说他没喝多,再喝这么多也没事,他让柳叶放心走吧,他要和饭店结结账,好几次了没结了。柳叶想,他再去结结账,再啰嗦一会儿,酒就消得差不多了,再说饭店离他家也就是三四里路,怎么也回家了。于是就此告别。嘱咐他先别急着走,凉快一会儿再走,骑车慢点儿。

“跟谁学的这么啰里啰嗦的,小老人似的!”陈鑫不耐烦地说。

“不识好歹!”柳叶转头就走。

可是后来知道,那天他出事了。柳叶一直为那天没有把他护送回家自责不已。

  那天,他结完账,就骑着摩托车,找到了肖家庄模具厂。他打听门卫,赵如雪果然在这里上过班,但是她已经辞职两三个月了。”

  “知道她家在哪里吗?”陈鑫问道。门卫刚要告诉他,可看着他酒气冲天,手臂上还烫有烟疤,就觉得这人不大地道,流里流气的,万一给如雪弄上麻烦,自己可有责任的。

  “不知道!我一个门卫哪能知道工人住哪里?你是她亲戚?”门卫回答道。

  “---我是她朋友。”陈鑫有点不知所措了,想说是她亲戚,别人会怀疑亲戚怎么会不知道她家住哪里,可说是朋友,他觉得自己的形象好像对如雪是一种侮辱,他似乎很明白自己现在有点狼狈。

  “哎呀,她可惨了!怀孕了!男人不要了---”在门卫身后一直有一个小青年在打量着陈鑫,这时候他突然插嘴说道。“这下有戏看了”,他又小声的对门卫耳语道。

  “闭上你的臭嘴!”门卫呵斥道。

  “没事,这家伙神经病,别信他。”门卫又对陈鑫说道。陈鑫宁可信小青年,因为他看出老家伙很世故,赵如雪肯定真的出了什么事儿。

  陈鑫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门卫室,抓起小青年就往外走,门卫嚷嚷着“你干什么,放开他!”陈鑫大喝一声“滚!”然后把门卫狠狠地推进门卫室,把门锁上了。

  “你实话实说,我不揍你!”陈鑫提留着小青年像提着一只鸡。小青年把自己道听途说的关于赵如雪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并把肖伟的家在哪里也告诉了他---肖家庄66号。他表面上是吓得尿了裤子似的,其实心里却在幸灾乐祸。

  这小青年是厂长的妻侄曹明明,正事学不会,坏心眼特别多。他怎么会知道陈鑫的门牌号呢?自从肖伟从模具厂辞职,曹明明便接替了他的职,电工兼维修。可是他哪是那个材料啊,厂长就告诉他肖伟的门牌号,让他上他家里去求教,遇到他在家休班也上厂帮帮忙。他技术没学到,倒把门牌号记住了。其实他猜出,眼前这个“小流氓”肯定是赵如雪的相好的。哼,有戏看了,看他肖伟还嚣张不?把人家玩大了肚子又不要了,攀富贵去了,哼!看有人来收拾你了!

  已是下午三点多,陈鑫已经骑了一个多小时的摩托车,在路上还有风,没觉得太热,这停下车的一阵子突然热得有点受不了,身体要涨爆一样,汗水流得迷住了眼睛。他脱下背心使劲的把脸和脖子上的汗擦了擦,炽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房屋和马路像巧克力似的被烤的变了形。他看到门卫室外有一个水龙头,便打开就着水嘴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多水,又把背心洗了一把披在身上,感觉好了许多。

  人在灾祸临头仿佛真的会有预感。肖伟今天在家休班,中午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便来到过道乘凉。他久久的看着院子里盛开的太阳花,又想起了如雪。

  今年刚开春,如雪来他家里,拿着一包太阳花种子播种在好几个花盆里,现在已经盛开,五颜六色,姹紫嫣红。他还记得她那天因为春寒而红红的脸颊,一脸充满希望的笑容。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已物是人非,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她会不会恨自己。哎!肖伟叹了一口气。一辆摩托车突突突的从远处而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陈鑫顺利地找到了肖伟的家,肖家庄66号。门框上粉红色的新婚对联映入眼帘。看来小青年说的没错。

  陈鑫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楼下矮凳上乘凉的高个男人。四目相对,肖伟站了起来,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通红,连眼睛都是红的,满身酒气的男人。陈鑫也下了摩托车,挑衅意味的歪着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满脸粉刺的男人。妈的,这才真是只癞蛤蟆!那张脸,紫的白的青的痘痘一个挨一个,真是一张癞蛤蟆皮!恶心死了,赵如雪啊赵如雪,难道我陈鑫不如他?浑身的血液像大海涨潮一般的一波一波的涌上来。

  “你找——?”肖伟问。

  “咚!”他的那个谁字还没有问出来,陈鑫已经断定这就是那个肖伟,那个严重伤害了如雪的男人,他来不及解释,愤怒早已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一拳挥上去,肖伟的鼻子就哗哗的流出了鲜血。

  “你为什么打人——”

  “哐”!又一下,肖伟本能地防卫着,看着这个又矮又瘦的小个子,觉得自己足可以把他举起来摔个个儿。他用拳头去打陈鑫却扑了个空,陈鑫趁势脚下使一绊子,他便像一根没有放稳的长木头呼通一下倒了,摔了个狗吃屎,摔得满嘴是血。从小他就没有和谁动手打过架,此时不知道从哪下手。他几次要站起来,都被陈鑫踹到。而且一脚比一脚用力。“今天我就废了你!”陈鑫一脚接一脚的踹着,直到肖伟最后一动不动了。陈鑫那时他手里没刀,如果有,他会一刀捅死他。肖伟的媳妇钱红正在午睡,突然听到打斗声,从里屋跑出来,她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钱红一边骂一边去撕拉陈鑫,被陈鑫一把甩开,她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大哭起来,大喊救命,几个邻居闻声赶来。

  “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这是为什么呀!”

  “快报警啊!”

  “快叫救护车!媳妇怕是流产了!”人越来越多,有人过去照看肖伟和钱红。肖伟已经没有还手能力,直挺挺的趴在地上,好像已经昏迷了过去。陈鑫看人越来越多,骑上车要走,钥匙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又想逃跑,村里好几个民兵已经赶来了,他拼命反抗,可是寡不敌众,他还是被制住了。不一会,警车救护车都来了,陈鑫被戴上手铐带走了。

  冷静下来,他有些后悔。从饭店出来时他本来打算见到肖伟要问问他如雪在哪里?也许只有他知道。可是为什么一见面一句话没说就打起来了呢?真是昏头了。哎!那傻大个怎么不还手呢?真傻鸟一个!哈哈!幸亏如雪没有嫁给他,若真嫁给这个人岂不要窝囊一辈子。又想想不说也好,就一直沉默下去,也免得连累了如雪。就是一场误会,认错人了,喝醉了,有啥呀?好好地认个错就得了,也许会拘留半个月吧,没问题,不耽误上学。哎,上大学是为了如雪,她大学没上成,自己跑去东北干嘛?无所谓了,不去也罢。

  事情没有陈鑫想象的那么简单。肖伟脊髓损伤造成下肢瘫痪,生育能力丧失。钱红四个月的胎儿流了产。他以故意伤害罪被判有期徒刑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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