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的故事
文/池家明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石桥铺醪糟铺街上没有自来水,生活饮用水都是从水井里取。水井的水是从地下渗出来的,多雨的季节每口井都满满的,多晴几日就只剩一两口井渗水了。
夏季的伏天井台上排队等水的桶多时有一二十挑,为了一挑水,人们通宵达旦的守侯,等来的水仅够生活必需,是不能用来洗衣的。从我有记忆起就经常跟着妈妈去洗衣服,那时主要在柳背桥和平桥洗,偶尔也到正街堰口那条河沟去洗。三条河沟水都清,都是从石坝滩滩上流过,有种“清泉石上流”的感觉,洗衣都是清清的水,脏水都流走了。
前两条河沟水浅,流得平缓,我在旁边玩也好,帮着洗衣也好,只是莫把肥皂当粑粑吃就行了,也没有特别的安全提示。柳背桥就是并排两条长约四米的长条石搭建的石桥,中间有石头桥礅,桥礅承载着四块长条石的重量。我胆小,从来不敢自行过桥,非得大人牵着闭上眼睛才敢走。桥下是一条清澈的溪流,水是从玉灵洞上面流下来的。
从醪糟铺出来走过柳背桥,可到同心寺,到二郎庙,到华岩寺。平桥在伍家机房朝正街方向大约300米左右,水是从中国银行(地名)经工程校流到平桥来的。洗衣的地方在桥的上方,闸了一段水不深,洗衣荡得开。桥的下方石坝滩滩陡,不适合洗衣。
正街堰口那条河沟是从白马凼方向来的水,菜市坝修了条路把水截拦闸起,形成了堰塘,塘里长年有水,是石桥铺重要的饮用水取水点。堰塘是不能洗衣的,水从路下涵洞流出来,地势平流水缓。
有跳蹬石从河沟这边通往对面住家户,这一带可以洗衣。过街路段铺了一座宽宽的桥,河沟两边有堡坎有吊脚楼,有做生意的店铺。高大的黄桷树伸出粗壮的根,紧紧的搂抱着石头,撑开绿色的大伞,撒下一片片绿荫,活脱脱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情景。
洗衣一般在桥的下方,派出所一侧,这里洗衣的石头斜度不是很陡,水流急不适合带着小孩去洗衣。在水流急的地方洗衣时,妈妈总会常常叫我也洗,一边洗一边讲故事。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员外的赖格宝女婿》的故事,很优美,所以一直记得:
“从前有个妈妈靠洗衣为生,天天带着儿子去洗衣服,浪打上来,儿被卷走淹死了。这个妈妈天天洗衣都哭,哭了七七四十九天,惊动了河神,派赖格宝去看是什么人这样悲伤。赖格宝看后就如实禀告河神,河神查到淹死的小孩己腐烂不能回生了,就决定派赖格宝给那个妈妈当儿。赖格宝跳到洗衣妈妈的手前面挡着她,她不好洗衣就说:‘你若是我儿就跳到背兜里去,不是我儿就让开我好洗衣服’。赖格宝跳进背兜,随洗衣妈妈回到家。洗衣妈妈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对待赖格宝,过了些日子河神要它回去,它很为难,决定为她娶个儿媳妇安顿好生活再回。它去员外家说媒,员外一听大怒,‘赖格宝还想吃天鹅肉!滚!’被赶出了门。又聘媒婆去说,媒婆回话,三个条件:一夜之间建起一座城池;黄金屋内摆设都是珍珠玛瑙;家中盆、罐、碗、碟能都唱歌跳舞,若能实现就招赖格宝做女婿。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赖格宝马上禀告河神,河神便用魔法实现了三个条件,员外也风风光光的嫁了女。洞房之夜员外家小姐实在看不起丑陋的赖格宝,一脚朝它踢去,把赖格宝壳壳踢脱了,现出一个文雅的书生来,员外一家好欢喜。小姐回门那天,带上洗衣妈一同回到员外家。第二天一早,员外惊奇的发现女婿和城池都消失了,洗衣妈妈是他亲自迎进家们的亲家,只得留在家中过了。”
妈妈讲的故事时断时续,是拖延时间,好让我一直守候在她身边不离开她,这样安全。我也因此听完了整个故事,心中充满了神奇的梦幻。
“砧面莹,杵声齐”,这是宋朝贺铸在《捣练子》中写下的洗衣场景。搓洗衣服的石头磨得光光的,捶衣的木棒啪啪的打着石砧板上的衣服。千百年来,洗衣就是在板上“搓”、“刷”、“捶”,在水里“抖”、“透”、“清”。轻薄的衣物用手搓洗,厚重的衣服或刷或捶。
当年洗衣用的肥皂叫“洋碱”,也有用“碱”化水洗衣。为了省钱,也用皂荚树结的皂夹熬水洗,烧葫豆杆,豌豆藤的灰泡水或用煮牛皮菜的水洗衣,在我的意识里,有碱就能洗干净衣服。
我十岁前后妈妈病了,不能带着我去那些远的地方洗衣,就在我家背后的高家堰塘洗衣。堰塘水源是囤集的雨水和一小股渗水,流不出去是死水。堰塘坎有一个院子,居住着“高”“夏”两姓人家,习惯称高家院子。
堰塘是利用低洼地形拦堤围建的,石堤上建着高家的房,泥巴土墙小青瓦,有小窗开向堰塘。石堤一直向外延伸围到有土地的地方,石堤外铺成一条小路,路边种了一排竹子,竹林坎下是菜地。堰塘只在高家屋下方才有块大石头,大约是釆石建房筑堤后留下的塘口,这儿水最深,塘里水干到只剩三分之一时才能上去,接触到水的石头也只够一两个洗衣位。一般蓄水在半塘时有一些残石露出来,边上有些石板,但水浅泥沙多。有一个没石板的口子接着醪糟铺下来的路,有人在这里洗尿罐、洗粪桶、挑水浇菜地,挑去市场卖的菜也在这儿洗。
洗衣得远离这口子。淌水到塘中间,有块石头勉强可蹲两人洗衣,这儿水深,把衣服荡在水中抖也不混浊,淌水得小心,掉下水有危险。十一岁后基本上我能单独到堰塘洗衣了,妈妈总叫妹妹和我一道,因为堰塘淹死过人,还听街坊说晚上听见堰塘有鬼叫,有一年醪糟铺有个名叫“曾星”的姓儿,随妈妈去堰塘洗衣,不小心就淹死了。
我一个人去洗衣,挺害怕的。小娃儿洗单件衣服还行,被单大,洗不动,就在家里先烧水烫,有段对间也放在锅里煮,再从堰塘挑水回去在大木盆透洗,妹妹拿一头我拿一头反方向拧水就拧干了。
如果高家堰塘水干了或长满了浮萍,就到夏家堰塘,中间隔条公路和几湾田,从21厂到石桥铺的小路从这堰塘坎上过。夏家堰塘养鱼,要放青草和牛粪。天然的洗衣石板是没有的,放水的龙门桩那里有用石块铺的一米多宽的出水口,站在水里的石头上,把衣服往水里荡一下就提起来搓几下,又荡一下提起来,就这样洗。
再长大点就能约上伙伴到工程校上面的中国银行水库和石塘口(开釆石头后形成的大坑)水池洗衣了。我时刻牢记妈妈的告诫:水上漂着的东西再漂亮也不能去捡,那是诱惑你淹死的鬼魂。
她讲过一个《红毡》的故事,大约是与初中课文《西门豹治邺》中“河伯娶妇”那样的内容一样。所以我一想起水上飘着的红毡,马上会联想起“毡子上哭喊着人的女人被推到水面上,伸出的那双向着岸边却无人救援的颤抖的手。”这里塘大水深,我很害怕,每次都匆匆的洗,急急的走。
我上初中那年自来水已经接到地段上,再也不用到处去找水洗衣服了。衣服多,在大木盆中放上木搓衣板洗,衣服少,洗脸盆中就搓了。
现在,那些曾经洗过衣服的大小河沟、堰塘早已被城市建设的推土机填埋,几丝残存的记忆在脑海中不停地游荡。尽管家里有了洗衣机,我手工洗衣的习惯却一直顽固地保留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