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不以云雨欢爱叙事寄情的艳体诗。——闲读《随园诗话》(266)

【原书补遗卷四·五七】

华亭吴钧诗云:“藤梢橘刺烟鬟,芍药裙露未干。昨夜剪刀寻不着,晓来横在竹栏杆。”思致幽隽,于艳体中,独辟一境。吴盖吴松四布衣之一也。

华亭,上海市松江区的古称。东汉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华亭一名最早见于史志,当时陆逊因功被吴王孙权封为华亭侯。按秦汉时的体制,以郡统县,县以下设乡亭。据考,当时的华亭是浙东会稽郡由拳县东部的一个亭。陆逊被封侯后,华亭开始闻名。唐天宝十年(公元751年),设置华亭县。元至元十四年(1277年)华亭县升为华亭府,次年改为松江府。民国时,废府设华亭县,后改松江县。1958年,松江划归上海市。1998年2月,松江撤县设区,也就是说,古时所称的华亭即如今的上海市松江区。

吴钧,字陶宰,号玉田生。清江苏华亭(今上海松江)人,乾隆时布衣。工诗词,精篆隶,刻印专师何震。兼通天文算学。有《独树园诗稿》、《鼠璞词》、《陶斋印存》。

罥,音juàn,从罒从肙,肙亦声。“肙”意为“细小的”、“小巧的”。“罒”与“肙”联合起来表示“小巧的网”。本义:捕捉小动物(如小鸟小鼠之类)的网。“设罝张罥兮,思我父母力耕。”引申为:(1)用绳索绊取。如:罥索,指秋千,亦指秋千架上的绳索。(2)缠绕。如:南朝·梁·庾肩吾《同萧左丞咏摘梅花》:“垂冰溜玉手,含刺罥春腰。”唐· 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高者挂罥长林梢。”

捎裙,指拂到裙子。捎,在此处是掠拂的意思。张耒《春阴》:“风捎檐滴难开幌。”

【闲言碎语】

藤梢橘刺罥烟鬟,芍药捎裙露未干。昨夜剪刀寻不着,晓来横在竹栏杆。

吴钧的这首诗,被袁枚评价为“思致幽隽,于艳体中,独辟一境。”何以得如此评价,我认为,这首诗一改艳体诗浓烈、炽热、艳丽、暧昧的风格,把时间节点放在月夜过后的清晨,把场景氛围安排在花丛之中,把月夜花丛之间的事情全部略去,让读者自己填补。尤其是突然间出现的道具——剪刀,更是惹来无限遐想,是剪花送郎表心迹?还是断发赠君明心志?临别是笑是泣?结局是悲是喜?作者一概不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昨夜剪刀寻不着,晓来横在竹栏杆。”无论你找,还是不找,剪刀依然在那里放着。你急也罢,忙也罢,慌也罢,乱也罢,它都是不言不语静静地存在。一扫艳体诗常见的以云雨叙事,以欢爱寄情的浓艳,清新淡雅,独辟一境,惹人遐思,回味无穷。

我们常说,“诗如其人”。读了吴钧的这首诗,我们脑中是不是会浮现出一个潇洒的文人,徜徉在小桥流水翠树红花的后花园中吟诗作赋的画面?说来可怜,吴钧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日子,一辈子都是苦不堪言,只是读书写字刻印,自得其乐。吴钧是今上海松江人,此地清代时属于江南省松江府。据松江府志载:

吴钧,字陶宰,自号玉田生,懋谦曾孙。居贤游泾。不应举,不知家人生产。好读书,旁通天文、勾股、金石、篆隶、刻印之术,尤致力于诗歌、古文辞。家贫,子女无完衣,所居垝垣塌井,处之浩然。不受人一钱,人亦不敢轻馈之。尝搜郡人诗,名《松南清气集》,词,名《咒桃集》,人各为传,以存掌故,今俱散佚。

从这段记载可知,吴钧是明末文学家吴懋谦的曾孙,应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不过,这对曾祖曾孙,却是一样的脾气秉性,不应科举,终身布衣。在松江府志中,也有对吴懋谦的记载:

吴懋谦,字六益,华亭人,名医中秀子。秀字端所,家净土桥,与董宗伯、陈征君游。乙酉年,八十余被难,懋谦负尸趋北郭,洗血葬之。庐墓三年,栖迟养德。康熙间,海寓平定,风雅道兴,乃提琴负书,浪游荆豫齐晋、岭南蓟北间。所至与名公巨卿交,人以七子中谢茂秦方之。又与北地申凫盟齐名,有南吴北申之号。晚归郡城,筑“独树园”于东郊,与白燕庵邻,自号独树老夫。家,年七十三卒。有《华苹初集》、《苎庵二集》及《豫章虔处诗稿》。

据后人考据,吴懋谦,(1615年—1687年),字六益,号华苹山人,一号独树老夫。少年时与陈子龙、李雯等人交游。论诗多以汉魏盛唐为宗,作诗力追明七子。当地府志称与当时的直隶永年县人、河朔诗派领袖人物申涵光齐名,实际上,还有不小差距。朱彝尊称其诗“雅多慨,振刷浓纤谲丽之习,跻于和平之音”。但纪昀则指其诗“时有蹶张之失”。

从吴钧上追到其曾祖吴懋谦,再从两段府志记载来看,我们知道了,吴家的祖上是名医吴中秀。而吴中秀,与董其昌、陈继儒是同乡,亦是朋友。能够与他们往来交友,家境应该相当富裕。吴中秀在八十多岁时于乙酉年遇难,这一年就是清军南下,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嘉定三屠”的顺治二年。也就是说,吴中秀是惨死于清军之手的。从吴懋谦到吴钧,一直不科举入仕,或许与吴中秀之死有关。在封建时代,读书人不走科举之路,不入仕当官,倘若不像袁枚、李渔那样经商办企业,只靠卖文鬻字,其日子只能是越来越苦。曾祖父吴懋谦能够筑“独树园”憩息,但到了吴钧一代,就已经混到“家贫,子女无完衣,所居垝垣塌井”的地步了,即便是吴钧本人不在意,但作为一个丈夫与父亲,恐怕这也是对家人不负责任的表现吧。

最后多说一句,吴钧的书法篆刻作品,现在还常见于拍卖会。书法主要是篆隶作品,清咸丰时任工部尚书的书法家张祥河在《关陇舆中偶忆编》中称其“篆隶并工,自可传世。”吴钧的篆刻,主要宗法何震(一说宗法苏宣),乾隆时已颇有声名,被收录于《飞鸿堂印人传》。倘如读者有缘得见吴钧作品,不妨竞买收藏。虽不能解吴钧当时柴米之困,但总算是续其翰墨印迹,可慰其魂,便是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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