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蒹葭》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一首吟传了千百年的诗篇,倾倒了无数文人墨客。“伊人”望之而不可即,见之而不可求;虽辛劳而求之,终不可得。于是幽幽情思,漾漾于文字之间。距离产生美感,这种美因距离变得朦胧、模糊、不清楚,给人以雾里看花、若隐若现、朦胧缥缈之感。所以有了“古之写相思,未有过之《蒹葭》者”的赞誉,所以“美景当求而不至,佳人当望而不即”是最高境界。
或许这是一条本来就不应该跨越的现实隔河,因为谁能保证当冲破了朦胧的隔膜,真切地触摸到现实的温度后,“伊人”这惊心动魄的迷人魅力还会原封不动、理所当然地延续?谁能保证终于按捺不住性急的冲动,一把揭开“伊人”那神秘撩人的朦胧面纱后,发出的不是一声原来不过如此的感慨?既然这样,此时的追求者是会继续沿着现存的真实依旧执着狂热的追求,还是宁可退回在水一方,隔河相望的激情期待的守望姿态中。白露为霜的清晨,那俏立在蒹葭中的伊人是清露霜华凝结的仙子,是菱荷为衣、芙蓉为蓑的湘夫人,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洛河神女,是每个男子心中最神往、最隐秘的知音,是他心中最温柔最酸楚的梦。
其实,最美的女人只能这样生在男人的想像里。任何一个现实中可触可感的女子,较之这所谓的“伊人”,立时就沾了红尘俗气。柴米油盐的妻子抱在怀中,终觉是庸脂俗粉,那一个“伊人”梦终生不能磨灭,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一生渴盼,其实追无可追,寻无可寻,每每感叹这枕边人不是魂里知音,梦中佳人。
苏轼在咏吟海棠时“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莎士比亚在《威尼斯商人》中说:“世间的任何事物,追求时候的兴致总要比享用时候的兴致浓烈。”当人们排除一切杂念,坚定执着地沉浸在忘我的追求过程中时,一切幸福的感受都可能悠然来临,而其间经历的所有遭际和磨难也都在瞬间显得格外的韵味悠长。这让人不禁想起断臂求佛、削指悟禅的苦行僧的良苦用心;让人想起三步一跪、五步一磕的朝圣者的执着虔诚。只有执着在追求的路上,感受追求的幸福就已经足够。
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通过弗隆斯基之口描绘:“以前弗隆斯基总是想,一个男人若是能获得她(安娜)的爱情会是多么幸福。但是当她像一般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的女人一样全心全意爱着他的时候,他却没有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反而觉得不如从前暗恋她,从莫斯科一路追踪她那时的幸福。那时候他虽然觉得不够幸福,但相信幸福就在前头等着他。现在呢?他觉得自己最幸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人生若是如初见,不揭开这层面纱,只这样朦胧地行走在欣赏与寻找的路上,那么,为什么非要得到一个所谓的空泛确定的结果呢?为的就是目睹一眼这神秘面纱下的惊才绝艳吗?
<<蒹葭>>中萧蔬淡远的飘远文字,朦胧迷离的意境,伊人若即若离,可望而不可即的倩影,给人独特的神秘感和诱惑力;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享有尽而意无穷,才成为人们追求爱情的唯美绝版。
读着千百年前那朴素真挚的诗句,仿佛看到先民们为爱留下的一串串脚印,又仿佛翻阅着一幅长长的爱的画卷,反观现实中不断上演的悲欢离合,不禁让人想起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中的诗句“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隔着千年的风风雨雨,吟唱那古老的情歌,千百年来,我们与古人心通着心,情连着情,那亘古不变的人性就像那不知何年初照人的江月,岁岁年年,代代永远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