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三岔五,玄牝便趁着夜幕悄然潜入宫中,暗中窥探伯彦明的一举一动。他大部分时间在宫里陪小皇子,但这几日,除了每日既定时辰与小皇子一道读书、运动,其余时候,伯彦明都被拘囿在住所院落之中。
院内是伯彦明和其他两位陪读贵公子,院外,一批又一批巡逻兵如铁桶般严密环绕,训练有素,脚步声整齐划一。
师父说风雨欲来林自静。往昔朝堂之上,百官争得面红耳赤,那架势仿若下一刻就要拳脚相向、大打出手,近来,表面似一潭风平浪静的湖水,澄澈且祥和,然而,平静湖面之下,暗潮汹涌,各方小动作接连不断。是以,师父特意叮嘱玄牝,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周遭的风吹草动。
玄牝蛰伏在伯彦明寝室已有三日。白日里,伯彦明陪伴小皇子,她便在屋内闭目养神、稍作休憩;待伯彦明归来,她身形一闪,如敏捷狸猫般隐匿于房梁之上,隐匿身形,屏息凝神。夜幕低垂,待伯彦明与值夜小厮沉沉睡去,她或点穴、或下药,手法娴熟利落,而后从容拉过伯彦明的被褥,和衣而卧。
第四日清晨,天边尚是墨黑一片,玄牝已然清醒。洗漱整饬一番后,足尖轻点,再次隐没于房梁之上,融入这暗影之中,静候那破晓曙光撕裂夜幕的绝美时刻。自幼练功不辍,使得她气血旺盛、精神饱满,相较常人,所需睡眠时间不过半数而已,也正因如此,她总能率先目睹黎明破晓的绮丽景致。
初日仿若羞怯少女,悠悠然自地平线徐徐升起,起初只是一抹几不可察的淡淡微光,恰似轻柔薄纱,缥缈而朦胧,而后,光芒渐盛,仿若被注入无穷力量,奋力驱散着暗夜残留的浓稠墨色与彻骨寒意。她曾领略过闹市喧嚣褪去后的初阳,那光芒于烟火人间中跳跃,透着尘世的烟火气;也曾置身于大山群岭之间,看朝阳破云而出,为连绵山峦披上金缕衣;独峰山巅上,初阳似孤傲王者,俯瞰众山,洒下璀璨光辉;广袤平原处,暖阳肆意铺陈,将无垠绿野染成金黄画卷;川流之畔,日光与波光共舞,熠熠生辉。那朝霞色彩斑斓,红橙黄紫交织辉映,映照在山峦脊梁之上、河流蜿蜒之躯,晕染出如梦似幻、细碎迷离的美感,恰似天工妙笔绘就的绝美丹青,只可惜,她不擅丹青之术,难以勾勒这般景致。
阳光尚未来得及倾洒大地,玄牝瞅准时机,趁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如灵动飞燕般飞身跃上房顶。昨夜初雪翩然而至,雪落无声,却积得极厚,她虽竭力隐匿行迹,可雪面终究还是留下了浅浅的脚尖印记。好在,此时无风,且空气中竟还透着丝丝回暖之意。她于房顶之上举目四望,只见巡逻兵依旧穿梭如织,那严阵以待的架势,分毫未减。玄牝思忖起最为棘手的情形:光天化日之下,积雪皑皑,要掳走年仅十一岁的伯彦明。
这富贵人家的孩子,生得好、养的好、吃得好、睡得好,模样精致俊美,个头蹿得比同龄孩子高出一大截。伯彦明更是其中佼佼者,样貌出众得仿若自带光芒,十分扎眼,便是玄牝也不过只比他高出半头罢了。所幸,伯彦明身形清瘦,于玄牝而言,这是唯一利于行事的地方,真到了危急关头,扛着他奋力逃跑,倒也勉强可行。
不多时,宫人们陆续起身,开始新一日的忙碌,天边渐起,而另一边,早朝的鼓声准时敲响,雄浑沉闷的鼓声在宫墙间悠悠回荡,似是敲响了命运的倒计时。
晨光刺眼,玄牝双眸微眯,素手探向腰间,摸出一条黑色丝绸布条,质地细腻柔滑,轻轻蒙在眼睛上,既能视物如常,又可免受雪光刺眼之扰。她仔细端详、反复确认无误后,才将其小心塞回贴身腰包之中。
身为习武之人,玄牝对周身气息变化感知敏锐至极,此刻,她分明察觉到巡逻兵周身散发的紧张气息愈发浓烈,宫墙步道上的积雪早已被清扫一空,他们的脚步声在清冷空气中回荡,竟还夹杂着丝丝水汽声,那细微声响,旁人难以察觉,于她而言,似耳边私语。
身形一闪,悄然溜回屋内房梁之上。此时,小院里几位小主子尚在酣睡,而其他宫人已然起身,皆蹑手蹑脚,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清扫庭院积雪的动作亦是轻缓,唯有那轻微 “沙沙” 声,在寂静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着。
忽然,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打破了这份静谧。宫人赶忙小跑着去开院门,玄牝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便见巡逻兵迈着大步匆匆向着这边赶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玄牭面色一凛,素手自袖口迅速摸出三根绣花针,置于指缝之间,暗暗运气,指尖寒意顿生,恰似利刃出鞘。
屋门 “砰” 的一声被人粗暴踹开,为首之人径直走向伯彦明床榻,他身后的士兵手起刀落,值夜小厮甚至来不及睁眼,脖颈便被利刃抹过。
伯彦明被轰然惊醒,神情茫然,对上士兵冰冷的目光,彻底清醒过来。为首士兵猛地拉开床帏,二人四目相对,士兵手中匕首寒光闪烁,眼看就要落下。
一道寒光自士兵眉心处疾射而入,是绣花针,那士兵身形一僵,高举匕首的胳膊仿若被无形之力拉扯,缓缓下落。紧接着,他身后紧随着的两名士兵眉心处也各中一针,同样动弹不得。玄牝如鬼魅般自一人腰间抽出匕首,手起刀落,瞬间将后面几人的脖颈抹过,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眨眼间,几个尸体横七竖八地瘫软在地上。伯彦明满脸惊悚,双眼圆睁,小嘴大张,仿若被定住了一般,呆坐在床上。
“有人要杀你,我受你母亲嘱托,带你走,穿上衣服。” 玄牝低声道。可伯彦明毕竟只是个未经世事、没见过这般血腥场面的孩子,他依旧不知所措,仿若丢了魂的木偶,僵坐在床上。玄牝见状,大步上前,三两下给他套上外衣、鞋帽,伯彦明如同没有自主意识的玩偶,任由摆布。担忧他回过神来叫嚷出声、坏了事,玄牝运气点他的穴位,使他无法发声。
一切都发生在三五句话的间隙。
此时,橘红色的晨光恰似汹涌澎湃的浪潮,倾尽全力撕裂着最后的黑暗,想要将整个世界照得透亮。院子里的雪尚未清理干净,晨光映照,晃得人眼睛生疼。玄牝身形一弯,扛起伯彦明,足尖轻点房顶,逆着那东方绚烂晨光,灌注全身气力于脚下,仿若离弦之箭,奋力逃窜。这是唯一的生机。
冰冷刺骨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伯彦明恍惚间仿若置身梦境,可身体动弹不得的酸痛、脸颊与耳朵被冷风侵袭得失去知觉,以及那不绝于耳的风声,还有身后隐隐传来的铠甲碰撞声、箭雨呼啸声,无一不在残忍地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他满心迷茫,满心困惑,为何会如此?母亲的嘱托?那母亲呢?父亲呢?哥哥呢?他们如今身在何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种种疑问如乱麻般在心头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