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星辰已布满天空,西方带着一抹余辉的天边挂着一勾月牙儿,田野和草丛中的蟋蟀的叫声此起彼伏,白天的热气在植物的叶子上开始凝成露珠。我和小非提着镰刀走出了集体户,沿着青纱帐的玉米地边的田埂漫步着。
今晚队长叫我俩看青儿。玉米和大豆都已经接近成熟了,而这正是一些社员家中缺粮的时节,家中有几个十一二岁半大小子正处在长身体能吃饭的阶段,他们的三餐早已是瓜菜代了。饥饿的社员不能保证对生产队地里将要成熟的玉米不动心思。
我们围绕村庄周围的重点地块漫不经心地巡视着。白天在一人多高闷热的玉米地里铲地,暑热的汗水浸透了我的衣裳,玉米叶上那些毛茸锐利的纤刺像飞快的刀片,划伤我的脸颊和手臂,遇到汗水就像在伤口上泼上了酒精疼的钻心。收工时,队长就给我俩布置了晚上看青儿的任务,还悄声地对我俩说,要重点看着生产队刚刚买回来的一马车酒糟,防止夜间有不轨的社员偷盗。
那个年代几乎家家缺粮,就更谈不上喂猪的饲料了。酒糟正能弥补猪饲料的不足,队长是通过关系能买到一车已经是不易了,正解生产队猪饲料短缺的燃眉之急。
天边的月牙儿已经西下了。我俩走到酒糟池前,用手电查看满池带着浓烈发酵味的酱色酒糟,这大部分是由稻壳发酵的酒糟,猪怎么能爱吃呢?我们集体户养的猪一定不会吃这种“饲料”的。
酒糟池的旁边就是生产队的铡草房,推开铡草房的破木门,黑洞洞的房里除了地上堆的一堆铡好的饲草外,旁边还有一个谷草垛,干饲草的味道弥漫在房屋的各个角落。“哥们儿,我们一会儿就在这里守夜看着酒糟怎么样?”小非说,“好呀,这地方既隐蔽,又防寒,还能看见酒糟池,听见那里的动静,就这么办。”我回答。
时间尚早,我们还得巡查一遍玉米地,然后再回来蹲守。我和小非一前一后沿着小路走着,远近的蟋蟀鸣叫声摧落了夜空中的几颗流星,玉米叶子和草丛中的露水打在我俩的衣裤和脸上,清爽的空气伴着沉寂的夜色使我们的话语越来越少。走着走着,白天劳累的身体开始向我大脑发出了困意信号,眼睛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了。突然一脚踩空,惊醒了我。“现在快三更天了,玉米地不会有什么情况了,我们还是回去看酒糟吧。”我说,小非赞同地挥了挥镰刀说:“往回走!”
回到酒糟池旁,看到酒糟满满地铺在酒糟池中,我们放心了。按照蹲守计划,我推门进入了铡草房,“这里倒是很隐蔽,可我们不能总是站在这儿吧。”小非指了指谷草垛,“我们到上面去趴着吧?”
“好主意!”我说着就爬上了草垛,回头把小非也拉了上来。我们把镰刀插入谷草中,双双趴在草垛上。草垛是松软温暖的,趴在上面就像似趴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舒适惬意的感觉使我又兴奋起来。
几只闪着蓝光的萤火虫在房门内外跳动着,就像天空上掉下的几颗星星舞动在半空中。微风吹进门隙,发出微微的哨声,与房角地缝里鸣叫的蟋蟀声和着小曲儿。“你说这喂马的谷草是每斤一毛一的价格买来的,快赶上小米贵了。”我感受着谷草垛的温暖发出感叹。
“是呀,五六斤谷草能出一斤小米就不错了,所以与其说种谷子吃小米,不如多种些谷草更值钱。”小非回应着我说。
“我们人爱吃大米饭,听说牲口最爱吃的饲草就是谷草了,所以现在谷草这么贵。”我们继续聊着。
“牲口出力干农活儿,所以给它们喂好饲草;猪只吃食不干活儿,就只能吃点酒糟了,待遇差别太大了!”小非呵呵地说。
“是呀,动物也体现按劳分配了!听说董二家早就揭不开锅了,去年的秋粮六月份就吃完了,他家三四个半大小子,每天三顿烀土豆的日子也真够难挨的。”我打趣地说。
“够可怜的!所以我们看青儿也不必太认真,他们真是饿极了,掰点玉米就掰点吧,民以食为天吗。只要不是太明目张胆就睁只眼闭只眼吧。这也不能算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吧!”小非小声地说,我赞同地树了一下拇指。
“谷草比酒糟值钱,为什么没人惦记?”
“因为家家都没有牲畜,不需要谷草;而家家都养猪,酒糟就成了好东西了。”小非随意地说着。
夜色更深了,我对小非说:“我们分别睡一会儿,换着值班。你先睡,一会儿我叫醒你。”
“这样最好,那我先睡了。”说着小非翻个身安静下来,一会儿就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了。
夜寂静了,我趴在草垛上睁大眼睛盯着夜幕中的酒糟池,竖起耳朵听着屋子外的动静,但这样紧绷的神经不久就被疲劳和困倦代替了。我的眼皮像灌了铅似的睁不开了,耳边的微风声和蟋蟀声也听不到了,那温暖柔软的谷草让我迅速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一个很小的声音:“哥们儿,哥们儿……,快醒醒……”我机灵一下从梦乡回到了草垛上,“什么事?”我含糊地问,小非说:“我俩可能都睡着了,刚才我好像听见有动静,好像还有人在说话。是不是冲着酒糟来的?”
我立刻惊醒了,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但除了蟋蟀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了,也看不到外面有什么异常。我俩迅速从草垛上滑下来,点亮手电冲出铡草房,跨到酒糟池边,手电光束迅速地在池中扫过。我俩几乎同时看到了酒糟池中的酒糟整整齐齐地缺少了一个角,大约少了四分之一。“这是谁干的?”我出了一身冷汗。
小非说:“应该就是刚才盗走的,快追!”我俩拎着镰刀向村子里追去。
狗吠声随着我俩的脚步声由村西头响到村东头,打破了凌晨村子的宁静。这时家家户户没有一点儿光亮,除了狗叫声也没有一点动静。我和小非奔到几个重点怀疑的社员家门前,并没有发现可疑情况。我们又重新挨家巡查了一遍,还是没有酒糟的踪迹,更没有人迹。
“奇怪了难道这酒糟上天入地了?”小非问,
“快去酒糟池周围的玉米地里找找,是不是盗者把酒糟藏到了玉米地里了。”我说着便和小非快速回到了酒糟池旁,我俩钻入旁边的玉米地寻找,仍旧没有一点酒糟的影子。
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似乎一丝淡红的彩云出现在天边,村里的公鸡开始报晓了。我和小非相互对视着,半天没有一句话。
“咋办,如何交代?”小非好久才问了一句。
“天亮时先报告队长吧,但要说个失盗的合适理由才是。”我说着皱着眉冥想起来。
良久,还是小非想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并在我面前做了汇报演习,我觉得还算合适,最起码移除了我俩偷睡的情节。
队长表情严肃地听着我俩的汇报,没有插一句话。听完汇报后,他的嘴角似乎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好像昨晚发生的盗案没那么严重。我又偷眼看了一下队长的表情,他冲我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他的这一表情似乎告诉我,他已经听到了昨晚我俩甜睡的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