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再看到柳园村的时候已经是一片的废墟,我的故乡,这个叫柳园村的小村庄,这个有着两百年历史的我的故乡已经成为永远的记忆,今天,那些残砖断瓦依然在那里,似乎还向我们这些过客诉说着他们的前世今生,但一切都成为过去,曾经的人,曾经的事,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在这空旷的土地上飘忽而去,少年的往事涌上心头,自然颇多感慨,
我的故乡在故黄河的北岸,废黄河绕过徐州东下的时候,在我们这个地方转了一个弯,把我故乡附近的几个村庄都圈在一起,听说这几个村庄都要被拆掉,合并在官路集中居住区,其中沈庄、官路、赵行都已经拆掉了,早先拆迁的居民都已经搬进了小产权房,而近期拆迁的村民们都还住在过渡的板房里,我们柳园村现在也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村民都搬进了过渡的板房里,春天过后,老柳园村的地面上也许已经种上了各种庄稼,秋天的时候又会变成一片充满收获的田野了。
对故乡的消失,我还是满怀遗憾,看看谷歌地图,曾经村庄的高清照片还在,但很快也会消失,我们这一代人出生在这个叫柳园的村庄,但改革开放以后,只有很少的人还在这里生活了,大都到了很远的异乡,求学、工作,能回来住几天的时间终究是很少,也许只是春节这几天吧,平时回来看父母的时候,村子里是老年人和孩童的天下,年青人都在外打工,一年也回来不了几天,但父母终老之地终究会在这里,也许我们以后的埋骨之所也会是这里,而那些童年的美好回忆,也永远在这里定格,所以难以舍弃,因而内心的伤怀自然是不能避免的,在拆迁的前夜,闲走在村里的时候,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感慨和不舍,但国之大势如此,小民又能为之奈何?我们能做的也许只有在有生之年常常回家来看看他罢了。
拆迁是个牵涉面很广的事情,有政策的层面,也有地方政府的利益关切,柳园村拆迁的风声也传播了几年了,但何时拆,一直没有定论,前几年官路拆迁的时候,我们就一直很忧虑,我的父母也跟着念叨了几年,还是期望拆迁不要来到,今年暑假回家的时候父亲写了一张纸条说听到可靠消息,拆迁已经取消了,叫我们放心,这让我有点欢喜鼓舞,而母亲似乎是希望拆迁的,很早就计算着拆迁以后的事情,又似乎是不希望拆迁的,家里的房子虽然破旧,但毕竟是她一年年努力的结果,现在要放弃了,心中终究有所不舍,但我们面临的问题却很现实,父母都老了,儿子们又都在远方,这个家以后会怎么样,交给谁,她又看不到结果,交给别人,母亲自然是不乐意的,所以母亲才有这个矛盾的心态。
国庆节的时候,我和四哥还回去参与对厨房做了一些装修,讨论到父母生活条件改善的问题,毕竟那个时候拆迁还只是一个传言,要知道在中国拆迁是件很难预测的事情,想当年我租住的南京门东的中营的片区拆迁持续了20年才最终拆迁完成,我们这个小村庄什么时候会拆迁,谁知道呢,所以我说,我们不要因为有拆迁的计划而改变我们的生活规划,我们要按照不拆迁做生活的准备才行啊,毕竟父母的岁数不能等,但该来的终究要来,而且居然来得这么快,才2个多月的功夫,拆迁就开工了。
拆迁的过程倒没有什么好说的,得到拆迁的消息,正好是圣诞节过后,四哥从上海过来,我带着女儿一起回到故乡,柳园村对女儿这一辈来说还是有美好的回忆的,在这个小院子里栽过花、种过树,烤过花生也烘过红薯,爬过沟,放过炮,搓过麻将赌过钱,既然要离别了,那就去告个别,留个纪念,大哥二哥也回来了,他们焦虑的主要是拆迁后怎么办?父母怎么安排?兄弟们聚会怎么处理的问题。
事情处理起来却没有太复杂的事情,原则很简单,柳园村要有根据地,我们要在政策的范围内尽可能的保证家族的利益,事情主要是二哥和姐姐、老六来处理的,处理的过程也比较顺利,二哥去和镇政府的干部聊了一下国家的政策方面的事情,然后去找村干部了解了下政策的空间,父母谈了我们家庭的现实需求和要求,村干部还是有所考虑的,所以没有太大的争议,拆迁协议的事情就解决了。
而这两年的过渡阶段生活怎么安排,父母在哪里居住也比较烦神,四哥是力主去县城装修的,二哥考虑要不要去新买个房子,姐姐事先准备用她县城的房子做个过渡,但似乎父母不太倾向于这么做,综合各个因素,最后觉得装修睢宁的旧宅用于过渡是最佳的选择,于是一群人去县里看了下位于胡大庄的房子,这个房子还是当年父亲在南门中学分配的宅基地的自建房,早先六弟和姐姐都曾经住在这里,后来慢慢的都搬了出去,再后来租给别人住了几年,因为无人打扫,显得破败不堪,还好总体的框架还是不错的,春天的时候,姐夫出马又成功加盖了一层,总面积两三百平方,足够一家人聚会起居的,于是讨论了一下装修的方案和预算,决定由老六来负责装修,只是时间比较紧迫,能不能如期完成还未可知,第二天资金就很快到位了,老六和李静梅表现却可圈可点,效率惊人,从确定方案开工到最终完工,中间只花了二十几天的时间,整个住宅焕然一新,房屋的结构也得到了加强,我们这个春节聚会的场地也得到了保证。
搬家的工作是件比较繁琐的事情,老六忙于装修,姐姐只好全力负责搬家的事情,装箱打包,就折腾了一个礼拜,工作都不能兼顾,尘土满面应该是对这个工作最贴切的形容了,其实我们兄弟的东西都很少,一床一柜而已,还有几床被子就结束了,主要是父亲的东西比较杂乱,脾气也不好相处,后来父亲去花山村找了四舍等奶奶娘家的远亲,母亲找了温场的表兄弟们,二哥也从北京跑了回来,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得以完成。期间的辛苦就不必说了。
那哪些东西值得搬走呢?大家各有自己的看法,其实仔细想来我们在柳园村的所有都很简单,最有价值的是那三亩宅基地,但现在地被收走了,被强制归零,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按照四哥的话说,我们来到柳园头最早的住所就是东屋和大爷家的四合院,后来60年才有了父母结婚后新盖的堂屋,慢慢的有了个小院子,81年才有了南屋,到了88年才有了现在的堂屋,99年才有了西边的堂屋,现在的院落格局得已完成还是最近十几年的事情,这么算来,我们拥有这个地方的时间才三四十年而已,现在让它回归农田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但终究我们的祖辈在这里已经生活了100多年了,哪些美好的时光终需要一些载体来回忆,比如说那盘老石磨,麻石雕琢而成,不知道是那一辈的老祖宗置下的产业,至少存在了100多年,我奶奶小的时候它就在了,在我们小时候都推过磨,磨煎饼,也磨过豆腐,后来电磨普及以后,就成了家中的道具,一直静静的待在那个位置,按照传统的风水学,大门的两侧要左青龙右白虎,左侧是水井的位置,右侧一直是这个石磨镇着,也算是个心理安慰,在旧社会,家里有磨的人家似乎不多,似乎生产队的时候,生产队还在我家用驴子蒙着眼睛拉磨磨过面粉,而我们小时候经常会趴在上面写字,听收音机,晒瓜子之类的,应该说他是家族百年的见证人,一定要留下的。
家具方面主要是奶奶留下的嫁妆很有纪念价值,都是老古董了,87年了,当年奶奶也是出自富裕之家,又是家中的长女,嫁妆自然丰厚,用工和材料都是可圈可点的,这个一定要带走,四哥一直盘算着哪天把这个家具重新打磨一下,重新上清漆,让他换发青春,而母亲的嫁妆也体现了五十年代的婚嫁习俗和文化现象,也是值得留存的,至于其他的家具,都是复合板材,按照四哥的说法,扔了都无所谓。
院子中间的那株梅花树,80年代的时候大哥从县城拉过来的,在这个地方已经生长了37年了,冬天淡黄色的小花开了,温润的清香会洒满整个院落,持续到早春,夏天茂密的枝条伸向天际,秋天满树的果实随风摇曳,冬天白雪纷飞的时候,采一支插到窗台,更是美好的享受,这棵承载了我们太多的美好回忆,但我们却不能带走他,希望它能安好。
还有那颗石榴树,已经生存了六十年了吧?父亲年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带回了他,最初生长在老院子的西墙外,紧靠着墙角的小土房,夏天的时候,石榴树总是开满红艳艳的小花,树下长满了一种叫做茴香可以做调料的植物,用于烧鱼,那时候石榴树的外面还是一片麦田,只有卢木匠低矮的土房,现在这棵石榴树已经位于院子的中央,黝黑的树干依然苍劲而生机活泼,年复一年,它的子子孙孙已经繁衍成了茂密的一排,沿着墙头排列着,秋天的时候石榴总是挂满枝头,娇艳的红色传递着收获着信息,也传递着故乡的美好,现在我们也要失去他了。
村前村后还有很多品种的树木,门前的黄杨,是四哥四年级的时候种的,院前院后那一排排、一丛丛的冬青、黄杨、臭棘树,是我和六弟坚持了二十几年分枝种植的成果,那棵芭蕉树是大哥栽下的,树龄超过40年了吧,从一个低矮的小树苗,长成几米高的大树;院内还有迎春花、串串红,还有几棵不知名的花树,门前门后还有好多的花椒,还有几片小小的菜园,现在也都要告别了。
还有那留在厨房墙上的字迹,“姥姥,我一定会回来的”那是千里写的,也有双祥写的“爷爷,奶奶,我会回来的”,还有田田画在墙上的那个笑眯眯的小猫咪,都将化为尘土,南屋的窗台上还有小时候学习用的煤油灯,是四哥的手工吧,也将离别了。
离开家的那个夜晚,我不知道父母的心态是怎么样的,母亲说,她走出门的时候,在家里院子里跪了下来,地面上铺着磨得光滑的青石板,那是北山采来的,通过马车运到了柳园村,陪伴她走过了62年的时光,院子里清冷宁静,她就跪在那里,向自己辛苦了一辈子的土地拜别,向自己奋斗了几十年的老宅告别,向这些花花草草告别,向这些砖砖瓦瓦告别,向为这块土地耕种的祖辈们告别,母亲提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里还有泪痕,几十年的努力今天归零了,幸好,未来有更美的篇章。
而我的父亲,迟迟不肯离去,水停了,电停了,漆黑的夜晚,一个人待在幽静的村落里,孤单的一个人,就坐在厨房的灶台前,几十年前,我去世的祖母也一直是坐在灶台前的,此刻她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家园将要消失了,幽深的长夜,整个村庄是那样的静寂,没有了鼎沸的人声,也没有了夜半的鸡鸣,只有两条小狗围绕着他,风动云开,月光洒在这个曾经喧闹了两百年的村庄里,慢慢的远去,林木和建筑长长的影子划过地面,街灯已经熄灭,黑暗中虫子的鸣叫是那样的醒目,柳园村在这一刻似乎又回到了五十年前,又回到了一百年前,回到了那个还是一片黄河滩的年代,柳园村的先民们来了,辛勤的劳作,开垦出了大片的农田,子孙繁衍,逐渐兴盛,积水的湖泊慢慢的都变成了一片片庄稼地,慢慢的,我们来了,祖辈们也渐渐的老去,今天柳园村又要回到从前了,庄院不在,田园还在,不知道他,我的父亲,在这慢慢的长夜里是否听到了祖辈们劳动的声音,听到了父母的呼唤,是不是听见了曾经的田野的风声的回响,是不是回想起了年轻的自己在这里建立家园的岁月?和在这里开始起步的人生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