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年6月,毫无准备的,我裸辞了。
最后一天,去大楼办离职时,我又见到了那位面试我的人事先生。我特意多看了他几眼,他照旧消瘦,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只是他压根没有注意到我,大约人来来又往往,他们都是看惯了的。
走出大楼时,天很蓝,风热乎乎的。我又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办入职的情形。
那还是个乍暖还寒的初春,我一路提着包,吹着冷风,走回了我的高中。两个地方隔得不远,大概二十来分钟,我便走到了。
一号教学楼门口的老树,长得愈发茂盛。枝干直直长进二三楼,大约人走过时,都得拨开枝叶,才能通行。
我去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里,买了一包信纸。挑拣了许久,才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纸头中,翻到了一个朴素的。一如既往,那位中年妇人店主,还是在一旁直直盯着我,大概是怕我顺了什么东西进包里。
买完信纸,我又接着径直走去了,以前常去的那家麦当劳。点上一杯抹茶拿铁,一个苹果派,试图留下一些文字。
但是呆坐了一个多小时,写废了几张纸,终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2.
去年7月,我过得很悠闲。看书,写字,吹空调,在家虚度掉了大半个盛夏。
但是这大约也不能算是虚度吧,因为我还在找工作。
那时我没有留给自己任何的假期。以及我总觉得,能够从那个流水线一样的格子间里逃离,就是一种最大的休息了。
一周后,我如约收到了我的第一份面试。
巧的是,那间公司,就在我过去住的家边上。只不过在那里住了九年,我却从不知道,原来在菜市场的旁边,还有那么一片红色的砖瓦房。
记得面试那一天,我穿了一件白衬衫,一条黑长裤,一双靛蓝色的高跟鞋。
手提包里,装着5份简历和3篇特意写好的文章。
我扎了一根马尾辫,脸上涂着两层粉底液,用的还是我妈的高级货。
穿过那个密密茫茫又嘈杂的菜市场时,我撞到了一位中年男人。
他穿了一件大号白背心,出汗的臂膀划到我,很黏腻。隐隐约约,我窥见他胸口前的几丛黑色毛发。下意识的,我扭开了头,然后在心底升起一阵后怕,我到了中年,可决计决计不能是这个样子的。
走到园区时,离约定的时间还很早。我就绕着红色砖瓦房子转过一圈又一圈,在外面透着青色的玻璃,悄悄打量里头。我额头上不停的冒汗珠,我用纸巾擦拭了一番,也顺带擦下了一层厚厚,泛黄的粉底液。
3.
第一位来面试我的,是一位刚生下宝宝的妈妈,很亲切。
第二位是女创始人,她总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叫我心下一阵紧张。
第三位是人事,一套通用的模板话,讲得飞速。
面试持续了将近2个小时。
结束以后,我慢慢,慢慢往回走,脑袋里还在回味着刚才的三轮对话。
没走到车站,脚后跟就成功被高跟鞋给磨破了。于是我以着一种不太协调又难看的姿势,缓缓,缓缓,挪回了家里。
四天后,我如约收到了我的入职通知。
大概这也是有史以来,最顺利,也最有把握的一次面试了。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在投简历前,我都做了什么。
我翻遍了知乎上所有对于新媒体的评论,看了网上对这家公司所有存在的一切报道。然后在读完公司公众号上的所有文章后,又仿照着小编,写了三篇,再连同简历,一并邮件了过去。
上班以后,还有位同事夸我,说从没见过那么用心的人,来面试,还会带着文章来。
那时我心下一阵自豪,只不过现在想来,这么做,其实很是可怜。
没有任何能证明的时候,你才得像这样,现学现卖的紧急摆弄一番,以此来表示:
“瞧见没,我是可以写的。”
4.
2016年8月1号,我正式入职了。我顺带把这个日子,设为了我的开机密码。
在起初的日子里,无措成为了一种常态。毕竟在你臆想中的自信是没有办法长期维持的,尤其是当任务真正来临的时候。
我写不来新闻稿,这是真的。
每每要写这些正儿八经文章时,我总先弱弱的推给当时的另一位文案,看他用一个多小时,就噼里啪啦的敲出一篇来。然后轮到自己时,就打开两个电脑窗口,近乎复制一般的,从另一篇上照搬过来。
战战兢兢的交了稿,有时候能侥幸过关,有时候也免不了一顿批。
但说句不讨喜的话,挨批其实是好事。如果你能真的静下心来,去想为什么。以及当有人在骂你时,你心里还真的会生出一股子傲气来。凭什么,我就做不好这件事?
但这是后话了。那时候的我,可没有这么镇定。
记得那时,我常常,常常会去找一位朋友聊天。毕竟很多事情,你还是得说出来,心里头才会好受。
某个周五的晚上,我们又大聊了一场,还顺带回味了一餐美式汉堡配黑啤。
在走去地铁站的路上,这位朋友突然对我说:“原本还在担心你会不会受不了,但是,现在看到你这样,真好。”
我下意识的回了她一句:“放心,我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柔弱。”
“水无形,而有万形”,这句话,很适合我。
5.
慢慢的,时间长了,你会知道,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能够学会的。以及你还会知道,原来最难以跨越的那道坎,是你在意的人,对你的不信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爸妈都认为这是一家无良的小公司。在我加班晚归的夜晚,他们会一面心疼的为我准备晚饭,又会一面抱怨的问我:“你现在这样子,和以前在银行加班,又有什么差别?”
我无言以对,我不能说我就是喜欢。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学会怎么写文章。苦苦加班的深夜里,连我自己都在怀疑,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并不想像一只笨拙的老黄牛一样,只知道低着头,在那里不停的劳作。
以及那个时候,更为难堪的,是每一个亲友聚会的场合。
好事的长辈们,总是喜欢一个又一个的小辈,关心过去。
“你在哪里上班?”
“好好好,大公司好,有前途”。
“好好好,银行好,工资高。”
“好好好,铁饭碗好,稳定得很。”
轮到我了。
“在哪里上班?”
“这是在哪里?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做惯了优秀学生的我,这个时候常常如鲠在喉,不知道能再回答些什么,难道要我把新闻稿里的公司介绍,再给你背上一遍吗?
“是一家创投公司,像马云那个支付宝,蚂蚁金服,她自己找的,先锻炼锻炼。”每每这个时候,就该是我爸出来打圆场了。
然后场面才又恢复一阵热闹。“好好好,小年轻有志气啊,跑出去自己闯。”
但仍然,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极其惧怕像这样的聚餐。我自视甚高的追求自我,总会在那样的场合下,被众人的言语击打得一无是处。
但去多了,也有好处。慢慢的,你就真的不在乎了。
你也开始明白,原来,你需要为你的选择,去承担很多未知事物的到来。
6.
至于这个未知,是好还是坏。我无法回答,因为所有的体验都是混合在一起,交织而来。
我可以写新闻稿了,也可以写深度文,写些俏皮的广告话,还可以写篇浅层的分析报告出来。
但我也还常常需要深夜里苦苦加班,就像一只笨拙的老黄牛。
对于亲友的发问,我依旧无言以对。我父母,每隔上一段时间,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对我进行一番规劝:“回去吧,回银行,找个稳定的工作去。”
还好,这个频率,在慢慢的变低。
还好,我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既然我不能完全接受他们的想法,又何必强行让他们来接受我的呢?
我也开始变得聒噪和多话起来,喜欢侃侃而谈我的观点和看法。尽管有时候,多话,也意味着容易出错,毕竟我只能是初出茅庐。
久未见面的朋友,看到我,会说我变得不一样了。
有位朋友用了一个词,她说我这是变灵活了。
我不免痴笑,难道过去的我,在他们印象里,是这般的木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