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小菊
此为原著,跟电视剧有出入(图片来自电视剧)
1944年夏天的一个夜晚,两声枪响过后,中原大地上的史屯村,多了九个花样年华的寡妇。
年长的不过20岁,最小的14岁。
头8个女人救下了8个八路军战士,她们后来被称作“英雄寡妇”。
只有14岁的王葡萄,救下的是自己的丈夫铁脑。
从鬼子那里领回8个八路军战士的女人,后来政府都给她们寻上了好人家。
而王葡萄在领回丈夫的当天晚上,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眼前丢了性命:
人们慢慢往场院上围拢,看见葡萄跪坐在那里,身上臂上全是暗色的血,月光斜照过来,人们看清她腿上是头脸不见的一俱人形,那两枪把铁脑的头打崩了。
丈夫被当作奸细除了奸,王葡萄从此成了被人指指戳戳的第九个寡妇。
《第九个寡妇》是严歌岑的一部长篇小说,取材于中原大地上的一个真实故事。
小说中的王葡萄,是严歌岑贡献给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独特艺术形象。
她睁着一双永远只有7岁孩童般清澈的眼睛,混沌未开的看着眼前纷乱动荡的世界,不急不慢、无惧无畏的应对着避之不去的一切。
用她的坚强和无畏,给周围的人带来了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她以一己柔弱之身,把一个惊天的秘密,守护了20多年。
以一颗坦荡的心,把男女间的情爱,演绎的蓬勃而又纯粹。
在男人的世界里,活出了女人最本真的样子。
人性之美,才是永恒之美。遵从自己的内心,不惧流言,不怕是非,活着,才是生命的本真。
王葡萄有一双不知惧怕,总是直勾勾看人的眼睛,这双眼睛,自她七岁被二大孙怀清买回家起,再也没有变过。
被人们称为二大的孙怀清,是史屯的大户人家。
他有50亩地,在史屯街上有一家生意兴隆的店铺,还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少隽是国民党军官,二儿子少勇是共产党军医,他们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只有小儿子铁脑留在他的身边。
王葡萄7岁那年,跟着逃黄水的人群来到史屯的河滩上,看着失去父母无依无靠的她,二大孙怀清动了恻隐之心。
他用两袋白面从逃黄水人那里领回了葡萄,明里给小儿子铁脑做童养媳,实则像闺女一样教养。
泼辣、做事伶俐的王葡萄,在孙二大的调教下,没用几年便出落得比铁脑还能干,既能田间劳作,又能厨房忙活,还能替二大要回外面的欠账。
14岁那年,二大孙怀清让她跟铁脑圆了房。
没了爹妈的王葡萄嫁得一点不委屈,也不寒酸,婚礼的场面毫不亚于任何一家大户人家,她被花轿抬着在史屯的大街上,无比风光的走了一趟。
动荡的年月,任何事情都会突如其来的发生,两个月后,日本人进村,随着两声枪响,铁脑的头变成了倒瓤西瓜,她从此成了史屯的第九个寡妇。
人们纷纷指责她谩骂她,她在似懂非懂中被骂做“奸细媳妇”。
14岁的她,那时还不知什么是民族大义。
她只知道,活着比天大,让自己的亲人活着,比天更大。
丈夫被人当作奸细除掉,婆婆也在去西安探望儿子的路上被鬼子炸死,诺大的家里,只剩下葡萄和公爹两人。
土改时,公爹孙二大,被当作封建地主拉到台上接受批斗,工作组的女兵们,认为她7岁就被卖到孙家当童养媳,肯定比“喜儿”还要苦大仇深。
她们拉着她的袖子,让她上台揭发孙二大:“葡萄,该是你站起来的时候了”。
王葡萄瞪着一双7岁孩子的眼睛,一声不吭。孙二大是她的公爹,是像父亲样疼她的人,有什么好揭发的?怎么能揭发?
人性的本真就是知恩图报,就是至真至诚,她觉得:我王葡萄并没有苦大仇深。
她虽混沌未开,不谙世事,但她心中从没有怕,更不知道恨。
公爹孙二大要被枪毙的消息传来时,她骑上家里的那头老驴,连夜赶进城里的部队医院。
当众指着二哥少勇哇哇大哭:
“把咱爹的光洋分了,地也分了,还要枪毙咱爹,你当的是啥官”?
孙二大和那些要镇压的人,被拉到史屯的河滩上行刑后,来收尸的只有王葡萄一人,她跨过一俱俱尸体,找到公爹时,发现他竟然还有一口气。
她把公爹背到河滩的芦苇深处藏了起来,上演了一场偷天换日的秘密大戏。
在距家不远处的坟地,她给公爹建了一座坟,披麻戴孝的在坟前嚎啕大哭,惹得众人围在她身边直抹眼泪。
史屯人从此都知道“恶霸地主”孙二大已经死了。
在人们的唏嘘声中,王葡萄把公爹安置到了家里的红薯窖里,一藏就是20多年。
这20多年她没有怕过吗?
怕过,怎能不怕?
只是她坚信,活着比天大,人只要活着,啥事都能过去,事情过去了,照样过日子。
当她知道公爹是二哥少勇为了政治前途,出卖并主动请求政府枪毙的时,她决绝的了断了和他的情意,掂起一把斧头朝他扔了过去,用冰冷的声音对他说:
“孙绍勇,你走吧,走了别再进这个门”。
为了公爹能活着,她狠心送走了自己和少勇两个月大的孩子“挺”,她骗少勇孩子是她和别人的,因为她比谁都明白,一旦少勇和孩子扯上关系,这个院子的安全就毁了,公爹还得被枪毙一回。
为了守住这个惊天的秘密,她想尽办法,每天下意识地留着心眼和村里人周旋。
寡妇门前是非多,无论她怎样小心,还是被惦记她的赖皮五合,偷窥到了秘密,为了省下口粮食堵住五合的嘴,她上树摘榆钱,下河捕鱼,吃尽了地上、水里、树上的所有东西。
她敬重生命,但在强暴和危险面前,也有胆量豁出去借刀杀人。
五合不断敲诈勒索,眼看保不住秘密的她,在五合又一次要强占她的时候,巧借一群侏儒之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乱世最值得敬重的就是生命力,王葡萄相信,事是会变的,但人不会变,只要人还好好活着,躲过了事,就还是当初那个人。
在隐藏公爹的20多年里,恰好是中国动荡不安的年月,而即便是饥荒之年,她仍凭借着自己的洪荒之力,在守护公爹的同时,没忘了让自己活得像个女人。
她的公爹孙二大说:她从来不拿主意,她的动作、脚步里全是主意。
她用自己的胆识和至孝,在中国做女人最难的那些年里,让人性之美开出了最灿烂的花朵。
每个人都是凡人,都有人性的善与恶,王葡萄不是完美的女人,但她是个真实的,至真至诚的女人。
我们不能因为她的坚强和善良,忽视了她的缺点,也不能因为她的缺点,掩盖了她的善良和身上的人性之美。
性爱的欢愉是艰难生活的唯一救赎,男欢女爱从来都天经地义,在男人的世界,她活出了生命的本真。
王葡萄是个生命力极强的女人,从兵荒马乱到土地改革,从三年饥馑再到文革,她的半生,除了丈夫铁脑,还有过5个男人。
这些男人中,有她爱的,有她关心的,有她欣赏的,也有她敬佩的,还有她利用的。
在每个男人身上,她都得到过欢愉,也享受过情爱的快乐。
对这些喜爱的男人,或去或留她都不做过多纠缠,就算是爱到骨子里,该放手时,也会迅速放手,不再强留。
铁脑的二哥,也是她的二哥孙少勇,是她从11岁起就喜欢上的情哥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为二哥学乖的。
17岁的二哥孙少勇,在救下史春喜的那个夜晚,就住进了她的心中。
几年后,她成了寡妇,当面对已当上军医成为共产党员的孙少勇时,她的脸仍一阵烘热。
当然,她从二哥孙少勇的眼里也看出,他是喜欢她的,在二哥眼里她仍然是当年的王葡萄。
已是革命军人的孙少勇,在她看来,身上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可当少勇要爱抚她时,她却突然跳起来说:“我心里有个人了,二哥”。
“他过一阵会来接我”,她对着少勇亮出了一枚银戒指。
那是年轻琴师竹梅留给她的信物。
王葡萄的丈夫铁脑死去的那年冬天,村子里来了一支打了胜仗的国民军队,他们雇了一个戏班整天庆功。
戏班里有一名叫朱梅的琴师,年轻柔弱,有一双干净的眼睛。
那是一双让人看了便忘不掉的眼睛,总让人忍不住要去关心他。
患有肺疾的朱梅,常去王葡萄家磨面做馒头补养身体,一来二去间,两人之间有了心事。
王葡萄关心上了这个让人心疼的男人,朱梅也喜欢上了这个善良的女人。
每次见到朱梅,王葡萄感觉自己的肠子都要化成水了。
两颗年轻的心越靠越近,在河滩磨房的麦秸上,王葡萄把自己坦荡的交给了朱梅。
王葡萄的内心是快乐的,她盘算着怎样告诉公爹,自己要跟了朱梅。
可是约好的第二天见面,朱梅却不见了踪影。
戏班得罪了官兵,不得已连夜逃跑,朱梅一句话也没留下,只托人留给她一枚银戒指。
接过戒指,王葡萄相信,过一阵子,朱梅一定会回来接她。
孙少勇听完她的话,披上军装默默走了。
后来,王葡萄听说,朱梅所在的戏班被解放军收编了,正在城里演戏,她便急忙坐火车进了城,可是多方打听后,她听到的是,朱梅因为咳血已经死了。
原来装满着的心思,现在掏空了,王葡萄满脸是泪的找到了少勇所在的医院。
一见少勇便大哭:“二哥,他死了.....”。
少勇安抚好她后,将她送到火车站,火车启动时,少勇对她大喊:等着他,在上前线之前,他一定把她娶过来。
可是还没等少勇上前线,孙二大就被打成了“恶霸地主”,为了自己的革命前程,孙少勇痛苦了一夜后,主动请求政府枪毙自己的父亲。
当孙少勇因为良心不安,跟王葡萄说出事情真相后,已经怀上孩子的王葡萄,像疯了一样,抡起一把斧头朝他扔去,彻底了断了和他的情意。
半年后王葡萄瞒着所有人,偷偷生下了和少勇的孩子,送给了一群外地来的侏儒。
直到多年后,孙二大生病需要治疗时,王葡萄才让少勇知道了父亲还活着,孙少勇才知道,他们有一个叫“挺”的男孩。
王葡萄恋上史冬喜,是在和史冬喜、史春喜兄弟结成互助组后,她喜欢史冬喜的真诚,欣赏他工作上一副当家做主的男人气势。
和他好上后,她觉得自己有了安全和轻松感,只要能和冬喜在一起,再累的一天都有了盼头。
饥饿的年月,人走起路来都很费劲,王葡萄却天天盼着天黑,只要和冬喜往床上一倒,就什么也不想,也不觉得饥饿了,情爱是她艰难岁月的唯一救赎。
王葡萄虽不拒绝男欢女爱,但她爱的坦荡,爱的纯粹,她的心中只能同时住进一个男人。
史冬喜死后,她一直抗拒着他的弟弟史春喜,和春喜之间虽然也产生了情爱,但她动的是身子不是心,她把身子的喜欢和真心的喜欢,分得一清二楚。
和春喜在一起,虽然每到晚上,她想到会有一场欢喜在等着自己,心中也会生出许多期盼,但那里边多了些利用的成分,春喜是正在步步提升的公社书记,她将来会有用得着他的时候。
她藏起了春喜掉在她那里的军衣和写给她的信,这些东西也在后来派上了用场。
王葡萄喜欢的5个男人中,给过她最大希望的是满腹才华的作家老朴。
把公爹藏在红薯窖的20多年里,王葡萄天天晚上都会陪他说话,孙二大从她嘴里知道所有史屯的大小事,自然也知道她和老朴之间的事。
老朴当年作为四清工作组成员住进王葡萄家时,王葡萄一眼看出,他是个值得信任,值得敬佩的人。
她毫无保留的把隐藏公爹的事告诉了老朴,没想到却把他吓得跑回了城。
跑回城的老朴再回到史屯时,成了被下放改造的“反党老朴”。
落魄潦倒的老朴,却因祸得福,得到了王葡萄老母鸡般的爱护和照顾。
王葡萄敬佩她的才华,更敬佩他的为人。
看着她那双只有7岁的眼睛,老朴觉得和这样的女人过日子才是真的幸福。
老朴美丽的妻子,对丈夫和王葡萄之间的关系,心里明镜似的,但她从没说穿。
她知道,那些不堪的日子里,王葡萄给予了丈夫许多的温暖和保护。
王葡萄的公爹孙二大,为她和老朴作过不少白日梦,他甚至想到了葡萄能和老朴白头到老。
时代的灰尘落下来的时候,每个人都躲避不过,孙二大的白日梦注定不能做成,后来老朴的妻子从城里追到了史屯,老朴也终于等到了时来运转的日子。
老朴一家回城的那天,王葡萄正在和一群知青赛秋千,看到老朴上了黑色的轿车,她两只手牢牢地抓住了秋千的绳子。
她知道,手一松,她的身子和心就会摔成八瓣,即使再伤心伤肺,她也要挺住,也不能把自己摔碎。
她心里想着:快到明年吧,明年这个时候,我就把这个人,这段事给忘了。
几年以后,当离了婚的少勇再次找她的时候,她柔柔的推开他的手,说了句:“等等”。
她要把一个叫老朴的忘掉后,才能跟他好。
沈从文说:“我只建造一座小庙,在这座小庙里,我供奉的是人性”。
什么是人性?人性就是至真至诚,是人类对生命的敬重。
人性就是: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女子不怀春?的至神至圣。
严歌岑用她的一支笔,写出了一个寡妇人性的赤诚和坦荡。
王葡萄虽然年少时不懂世事,为了自己的丈夫,未能牵起八路军的手,被人骂做“奸细媳妇”,但这并不能遮挡住,她成年以后散发出的人性光辉。
为了隐藏守护死里逃生的公爹,她背负一个惊天的秘密20多年。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她与心上人少勇决裂,把生下仅2个月的儿子送给别人。
她知道活着才是生命最大的本真,所以,在那些艰难的年月里,她把一个寡妇活得比任何人更像个人。
她遵从自己最原始的生命力,从不委屈自己的身体,把情爱的欢愉,看成是艰难生活中唯一的救赎。
虽然男欢女爱对于她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她的情爱和欢愉只给自己喜欢的人。
人生不过一个“真”字,不需要贞节牌坊,只要在男人的世界,活出女人最本真的样子
这就是《第九个寡妇》王葡萄,对人性敬重,对情爱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