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四岁,刚刚记事。那是初夏的一个上午。
早晨吃完饭后,哥哥姐姐们去上地挣工分、上学去了。
母亲刷完了锅和一大堆碗、瓢、勺、筷,又喂上家里的财神——黑花的猪先生之后,刚刚在院子里拿出针线笸箩,准备缝补我们孩子们因各种原因撕、剐破了的衣服的时候,来了一个陌生人:
现在想来,该有三十七八岁,上身一件洗的干干净净的月白大襟褂子(那时的农村,大凡是年长一点——其实也就四十岁左右,都穿大襟的上衣),下身一件青色的长裤,印象中似乎没有裹脚——即便裹,也是半裹半放的“半拉脚”。那时比较通行的乞讨语言是:“给点么吃呗,大娘(大爷、大兄弟、二哥、大妹妹……)哎。”
对于这种情况,母亲可谓是“习以为常”,因为如果一天能来低于三个要饭的,那么,这一天就是特例,就是发财了。这种情况的出现,在其他家庭看来,实在是不可理解的。这主要的原因是:一·我家在村子最东头,进村的第一个胡同——拥有地利;二 因为家里上有年长的奶奶,下有仅仅几岁的我,家里的角门是经常洞开的——天时;三 母亲当时好像是信仰什么神灵,对大自然的一切都非常敬畏,特别是对待人,更是尽能力之所能,给人以帮助——所以在那个几乎家家养狗的年代,我们家,几乎是从不养狗——人和。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利乞情况下,我们家几近成为“乞讨俱乐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当那个中年妇女进的院子,母亲先给她拿过一个小板凳坐下,又从吊着的干粮篮子里掰了块窝窝头,又从锅里舀了一碗饭汤,端出自己做的棒子面酱,对那个妇女说,先吃点垫垫吧。并与那个妇女聊起了家常。
在谈话中得知,她是来自孙安公社的,因为大涝,没有收成,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不得已就出来讨口饭吃。说着,虽然没有潸然泪下,但一种困窘凄然的神色却已然隽挂在了她的脸上。
当时,母亲和我说:“叫妈,她是你亲妈。”
记得当时我是信以为真的,虽然很乖的我也不由得哭了起来,一边望着那个妇女,一边哭喊着“不去,不去!”当然,自然是母亲把我搂在怀里笑着抚慰我“好了好了,不去不去,好好听话啊。”
从那个事件后,每当那个妇女或者与那个妇女相似的陌生女人来家,我都会躲出去,或者躲在母亲身后紧紧拉着母亲的衣服。这时母亲也总是拍拍我的头说,没事没事。
其实,我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平时我们的粮食也不够吃,我们家孩子多,工分挣得少,分得的粮食就少,像棒子面窝窝也主要是给年长的奶奶吃 ,下饭的就菜一般都是自己腌的白萝卜咸菜,有时,掺和着弄点母亲蒸的咸糨子 。奶奶享受的在村子里算是比较高的待遇,就是:去济南府卖白菜时带回的用柳编的油篓盛着的“豆腐乳”和不经常做的青菜。日子自然清苦,但母亲仍然在尽量地救便那些上门乞讨的人,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谁都有难处,都不容易”“难时给一口,胜过好时给一斗”。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下,我们兄弟姐妹们,也无形中懂得了要帮助别人,要尊重别人,要孝敬老人,当然,也要敬重鬼神。在母亲的宽厚为人的处事中,我们也得到了别人的回报:像我,会时常吃到不知是哪个乞讨者送给的一把枣或者一个牤瓜或骚瓜,也会被有的乞讨者真诚地抱抱……
母亲是深知人生大义的。
那个年代,由于日子难过,一家之主的父亲,自然会有更大的压力。本来脾气就大,遇到心情不好时,难免发发火,骂骂人。这时,我们姊妹兄弟几个是不敢说话的,就指望母亲劝慰父亲。而母亲也总能或多或少地化解一下这紧张的气氛,虽然有时也难免被吼几声或骂两句……因为有了母亲的隐忍和调和,一大家四代人才能相安无事的生活在一起。
母亲,是深知“家和万事兴”的生活哲理的。
在母亲的身上,我们学得了“为大家,个人受点委屈是值得的”的道理。
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小脚妇女,却是一个有着大爱和大智慧的人。
我深深地爱博学的母亲,景仰母亲的博学。
2018-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