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个头不高,不到一米七,但体格健壮,不仅有力气,还做的一手好农活。平常说话不多,但幽默风趣。拿我们年轻人的观点,父亲不太讲究卫生。父亲开始刷牙是从他镶了满口的牙之后,父亲六十岁之前牙是很好的,虽然不是那么白,起码很结实。后来有几颗牙开始松动并且牙痛,父亲自己到农村的集市上找游医将牙拔了,紧接着在原来的牙窝上镶了新牙,还是借助好牙固定在上面的那种方式。结果引起牙龈发炎,都化了脓,后来满口牙都坏掉了。于是父亲就镶了满口的假牙,假牙可以取下来,也就从那时候开始刷牙的。父亲的脚不出汗,长时间不洗也不会脚臭。脚底有很厚的皲皮,到了冬天就裂口子,严重时会流血,因此不得不经常涂上口子油软化。收工回家,父亲喜欢斜靠在炕头的被子上,两脚搭在炕沿上,这时候,我喜欢用小手给父亲从脚底往下抠那些老皮,父亲也许觉得很受用,不一会就睡着了。不像我们,现在有条件了可以到洗脚房去接受专门的服务。父亲说,脚底的老皮是垫脚毛,有了这个才能长时间赶路,脚底也不会起泡。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正儿八经洗澡的次数不多,也就是干完活回家,用脸盆乘上水,在院子里胡乱洗几把了事。
家里人口多,母亲身体又不是很好,靠父亲一个人支撑这个家很难,所以大姐很早就下学了,帮着父亲挣工分。哥哥学习也不错,在恢复高考没几年就考上了大学,当时在农村,谁家出个大学生是很了不起的事。二姐打小就不喜欢上学,小学没毕业就非要下来干活,说是要供我和哥哥上学。三姐学习很好,上初中时在班里都是名列前茅的,多次在县乡的竞赛中获奖,就是脾气太大,结果有一次跟同学闹矛盾,老师逼她写检讨,三姐一赌气就不去上学了。母亲每次看着三姐获得的奖品奖状就暗自落泪,觉得可惜了三姐的前途。父亲劝过三姐,可她执拗得很,怎么说都不听。二姐三姐下学后,的确帮了父亲的大忙,两个人都很能干,那时胶州湾的小海货很丰富,二姐三姐成了下小海的顶尖高手,四姐小学毕业后也没再继续上学,她是出了名的“小密杷”,干活更不惜力,很抓家的那种。有了姐姐们的贡献,家里才逐渐摆脱了原先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状况。我和哥哥能顺利完成学业,姐姐们同样做出了不可忘却的贡献,这是一辈子报不完的恩情。
在我们兄弟姊妹几个都上学的时候,还没有大包干,每年生产队分的口粮是有数的,而我们总是觉得肚子空空的,老是吃不饱。地瓜、饼子都不可能开着吃,我有时就跑到村南的河边崖坡上,去寻找酥石板缝隙里的榆树根,用力拽出来,剥下皮来吃,粘粘的,感觉很好。父亲推小车运输的时候,中午回不了家,外面也没有吃饭的地方,午饭都是早晨就准备好从家里捎着的。因为出苦力,消耗很大,虽然穷,伙食也要相对好一些,母亲就用很少的豆面搀着玉米粉在锅里煳出大饼子,有时候掺点白面粉就更好了,再放上几块萝卜头,用一块洗的发绡的包袱包了,这就是父亲很好的午餐了。等到父亲运盐回来,我们几个孩子除了把小推车偏篓里残留的盐收存起来之外,总要翻看一下父亲的包袱,而每一次总能从包袱里找到一小截饼子头,于是我们几个像分享山珍海味似的将这小块饼子分了吃,因为平常也就能吃上地瓜干,饼子在我们眼里是不可奢望的美味。有一次,我发现父亲回来后,从院子中存粮食的囤子里拿出一瓣生玉米,是干的那种,褪下玉米粒放到口里嚼着吃。我也学父亲吃了几个,虽然肚子饿,但生玉米远比不上榆树根的味道,我吐掉了。到长大懂事了,我才知道,父亲并不是吃不了那一小块饼子头,他把对子女的爱悄悄的藏在了那块小小的饼子头里。
生产队时,油料是最缺的,花生每年都种不少,产量也不低,但多数上交了国家。记得小时候读过一篇文章,说是家里的油壶是用一根筷子加一个铜钱作为每顿饭取油的工具,我们那时候虽然不至于那么克扣,倒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年生产队里都把带壳的花生分到每家每户剥生米,按照一定的比例将花生米交回去,有节余的话就是自己的了,要是不偷嘴的话,一百斤带壳的花生上交后,户里可以余留下二斤花生米。然而我家每次都不会有节余。剥花生一般在炕上,用簸箕盛了,放在炕中间,一家人就围坐在一起,一齐动手剥花生。每当到了这时候,就是我最享福的日子,我站在炕下,小手伸到堆成堆的剥过的花生里,在最底下一般都是花生米,抓一小把就偷偷跑出去密西了。去队里送花生米子时,父亲往往因不够秤而尴尬不已,不够的部分是要找补给队里的。
听母亲说起,当年大舅家也是因为孩子多,粮食不够吃,几乎揭不开锅的那种,就到我家借粮,父亲二话没说,将家里仅有的四十斤玉米都让大舅带走了,那一年,家里上顿下顿都是地瓜和地瓜干。
大包干后,父亲从队里花二十八块钱买了一头老母猪,买回家时瘦的跟刀一样,风一吹都可能要倒。经过父亲的悉心照料,那头母猪居然成了家中的宝,每次要下十几个崽,养到七八十斤卖仔猪,家里的条件也渐渐好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