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佳恩也不约而同地向墙上望去,随后便转头问我:“是不是讲饿了?我去做点宵夜吧?”
说实话,那碗冷面还没完全消化呢,倒是这一杯接一杯的大麦茶,让我胃里面沽溜沽溜地响,可能是她误以为我的肚子在叫吧。我歇了一小会,感觉身子有些累,原来,一直不停地说话,也是个体力活。
没过多大一会,佳恩把一锅热气腾腾的海鲜豆腐汤端了上来,我闻着那香喷喷的味道,便忍不住拿起了汤勺。那软软滑滑的豆腐,浸透了海鲜的滋味,就是烫得要命,我滋溜一口咽下了肚。那滚烫的豆腐像点了把火,从嗓子一直燎到了心窝,害得我捂着胸口忍了半天痛。
佳恩笑着用手指点着砂锅说:“这叫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喘了几口粗气,胃里好受了些,可嘴巴里面却还是麻麻的。我看着眼前的砂锅,说:“猴子的女朋友做饭也很好吃,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一块豆腐,把我烫得差点掉出眼泪来!”
“猴子有女朋友了?”佳恩惊讶地问道。
我去老邱家的那天晚上,猴子把女朋友带回了家。两人甜甜蜜蜜地在一块做了顿晚餐,我站在客厅里朝他们望去,很想告诉他们不用往菜里面放糖了,原来望梅不仅能止渴,还能齁到我。
吃饭时,我们三人守着一张桌子,面面相觑了一会,猴子便向我介绍,他身旁这位穿着格子连衣裙的姑娘,叫田冶。我仔细打探了一下,这女孩长得白极了,宽大的额头,细细的眉,一副睡眼镶嵌在稍有扁平的鼻梁左右,肉嘟嘟的嘴唇反着光,好像随时都会从上面滴下来水似的。一条俏皮的马尾辫乌黑锃亮,顺着她的脖子摆到了后背,我突然想起了老邱的辫子,便不禁噗嗤地乐了出来。
田冶舔着手上的筷子,不好意思地问道:“我长得有那么喜庆吗?”
我连忙说:“没有,我就是想起一笑话来。”
她更加困惑地追问:“从我脸上能看出个笑话?”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这没办法,我越是不想把老邱同她作比较,老邱的形象就越是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脸庞。我只好转了转眼珠,随便凑了个俗段子,好把这茬给支走,于是便说:“这老牛吃嫩草,没想到你猴子也有这福分啊!在哪找的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也给我来一个?”
没等猴子接话,田冶兴奋地抬起两只胳膊,原地煽动了两下,我以为她要起飞了,结果飞出来的只是筷子上的菜汁。她激动地说:“有啊!有啊!我宿舍的好姐妹,刚刚恢复单身了!”
在听到“宿舍”这两个字时,我有种回到了大学的感觉,心里也跟着跃跃欲试了起来,可后面又听到“恢复单身”,我便泄了气。猴子嘴里嚼着东西盯着我看,半晌后点着头说:“试试吧,人家没准现在正需要有人疼呢,趁虚而入么!”
我苦笑了一下,回道:“为什么要趁虚而入?别人玩腻了,不要了,我还得当成宝贝接着?”
田冶有些不大高兴,把筷子撂倒了桌子上,叹了口气,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姐妹分手,是因为那个男的太渣,谁还没谈过几次恋爱啊?你能保证自己以后要娶的老婆,之前连一个男人都没碰过?”
猴子当起了捧人的角色,跟着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别往坏了想么,不用纠结什么刚分手,要是再过个一年半载的,是不算刚分手了,可人家没准就和别人好上啦,还哪有你的份!”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感觉有些晕了以后,便举起酒杯,正儿八经地祝他俩永结同心,百年好合。至于我和那未曾谋面的姑娘,还是算了吧。他们扫兴地看着我身旁的空地,说本以为很快就能填一副碗筷呢。
然而几天后,我还是和她见面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淘宝卖着老邱的邮票,猴子打来了电话,说是晚上别加班,早点回来一起吃饭。我问他怎么又吃饭,他说田冶把那女孩叫来了,正在我屋子里玩我电脑呢。我嘴上说着埋怨,心里却莫名地有种窃喜,挂掉电话后,我看着猴子的微信头像,对着屏幕说,还是你小子了解我。
下班后我片刻未停地赶回了住处,跑上了二楼,立马拿出了钥匙,可我却犹豫了一下。我拿出手机,调成了自拍模式,又对着屏幕仔细地认识了一下我自己。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比上学那会黑了一些。我合上手机,伸开两只胳膊,低着头原地转了半圈。身上穿的是公司发的深蓝色西服,下半身穿的是直筒牛仔裤,脚上踩的是去年买的篮球鞋。
我心里琢磨着,就这样去见一个陌生的姑娘么?她到底长什么样?这算是相亲?
正当我准备拿出手机再看一看自己时,门开了,走出来的却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她推着门把手,扭着头朝屋里面喊着:“酱油要什么牌子来着?”
还没等听到回答,她就一脚从门里跨了出来,正好踩到了我的篮球鞋上。她立马啊了一声,又跳回到了门里。我木呆呆地看着她,她惊愕地瞧着我,手上还死死地攥着一张褶皱地二十块钱。
“你?”女孩拉着长音问道。
“哦,我是这房子里的。”我僵硬地笑了笑。
她把嘴张成了O型,鼻孔缩成了一条缝,两眼就快顶到刘海了,然后点着头,终于露出了微笑。
我又说:“要买什么?我去吧!”
她倒是不见外,用手指着外面说:“要不,一起去吧。”
我说好。于是便跟在她后面下了楼。
这个女孩叫刘雪,个子不低,有一头深棕色的披肩发,发尖卷着弯,肩膀要比一般姑娘宽。她穿了一条深蓝色的长裙,中间是弹力的,显得腰很细。楼外的风从窗户吹进来,一阵阵洗发水的清香飘进我的鼻子里。我突然感觉,她是不是和别人刚分手,好像不那么重要了。
根据猴子的理论,初次见到一个女孩,又碰巧能一起去KTV,那么,就一定要在三首歌之后让她对自己动心。
K歌是门学问,第一,不要首当其冲,进到屋子里就一屁股坐在点歌台那,趴在屏幕上一通乱点。相比之下,找一个好座位更重要。不能离目标太远,那样就失去了存在感,也不要紧挨着人家,那样会暴露自己的想法,反而带来反感。最好的位置,就是目标侧面四十五度的地方,碰不到却能看得清楚,若近若离,反倒会有种安全感。
第二,不要点那些老掉牙的歌,也不要点大街小巷里无限反复的网红歌,虽然它们听起来都耳熟能详,但同样会消除掉你的神秘感。
第三,最关键的来了,注意你要唱的这三首歌的节奏。第一首要中规中矩的,不快不慢,让人感觉你这人有内敛,不浮夸。第二首要快歌,让人觉得你充满了活力,声音里都是阳光。第三首要缓慢的抒情歌,唱得醉生梦死,给人一种吐露心声的味道,让人听出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唱得好。托我爸的福,我从小便遗传了他的音乐基因,后天又受音乐学院的熏陶,唱歌对我来讲,是件充满自信的事。
果不其然,刘雪在我唱完了第三首歌后,向我投来了十分仰慕的眼神。她说,她最喜欢胡彦斌了,特别有才华的歌手。我望着大屏幕愣了一小会,因为上面刚刚播放完的歌,分明是陶喆的《寂寞的季节》。
于是我知道了,刘雪不但对音乐一窍不通,还是高度近视,而且那天她把隐形眼镜忘在了我的电脑桌上。
我们在KTV唱了一个小时后,田冶嚷嚷着不尽兴,应该喝瓶好酒庆祝一下。我问庆祝什么,她说庆祝刘雪彻底告别了那个人渣。猴子乖乖地叫来了服务生,让他拿本酒单过来,然后两个小姑娘捧着那本酒单,熟练地念着酒名,两手快速地翻页,好像那本酒单是她们当初参与设计的一样。
不一会,服务生端来一瓶又高又瘦的洋酒,又把四个玻璃杯摆到了桌上。我们掺着饮料把这瓶洋酒一杯杯地干掉,田冶意犹未尽,高举着手,打算再点一瓶。猴子赶忙拦住了她,我们看着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的刘雪说:“收队吧,主角已经领盒饭了。”
我发扬风格去结了账,前台告诉我是八百多块钱。我诧异地问,两个小时这么贵吗?前台说,光是那瓶酒就六百。
出了KTV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猴子问田冶还回宿舍么,田冶撑起她那双睡眼看着人烟稀少的街道,没说话。被我搀扶着的刘雪似乎清醒了一些,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她的隐形眼镜还在我那。猴子冲我挤了一下眼睛,说那只能先回去了,于是他带着田冶走到路边叫了辆出租车。
我想上去跟着他们,可刘雪这边却寸步难行的样子,一只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臂像脱臼了一样在那逛荡着。她散乱的头发几乎把脸全给挡住了,脖子也使不上劲,沉沉的脑袋一直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想,这哪是去唱歌了啊,放在电影里,她就是被官府打残了的窦娥啊。
KTV离我的住处并不远,目测也就十分钟的路程。我只好一手托着她的胳膊,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步步艰难地走回去。夏日的晚风从望屿河面吹来,把刘雪的头发一缕缕地送到了我的脸上,那清香的味道没有被酒气冲淡。她发热的身子紧紧地贴着我的手臂,让我的心跳一点也慢不下来。道两旁的路灯,忽高忽低地缓缓向我们靠近,地上的影子让我想起从前在学校里玩过的两人三足的游戏。
我们走了半个小时才回到住处,期间我问她是不是很难受,她在我肩膀上点了点头,我又问是不是想吐,她犹豫了一下,又用脸横着蹭了蹭,带表了摇头。上楼后我们走到门前,我发现自己忘带钥匙了,于是敲了两下门,里面却没有声音。
我想了想,这不可能,猴子和田冶是打车走的,他们应该早都到了才对。我正要拿出手机给猴子打过去时,楼道里传来了声音,是他们。我问怎么才回来,猴子笑嘻嘻地说,他们找了一个24小时超市买了点东西。
门开了以后,刘雪甩开了我的手,眯着眼睛,踉跄地走进了我的屋子,噗通一下倒在床上。猴子抓着我的衣服,往口袋里塞了一个亮晶晶的小盒。我又慢慢地把它掏了出来,低着头斜眼看了一会,又抬头对他说:“我还以为是口香糖呢,还是给你吧,用不上。”
猴子却执意要把那小盒塞回我兜里,我俩压低了声音,推三阻四了一小会。他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把那玩意朝我屋里扔了进去,不偏不正,刚好落到了刘雪的屁股上。田冶捂着嘴,瞪着眼珠,无声地笑了一阵子,随后便拽着猴子回屋了,把门死死地关上。
我垫着脚尖,轻轻地移步到床边,刘雪侧趴在上面,好像睡着了。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拾起那个小盒,不料她偏偏这时候翻了下身子,那小盒竟被她的裙子给盖住了。我又向上瞧了瞧,好在她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于是又把手伸向她的裙子下面,我想,这个时候,无论是谁看见了,都会以为我是个变态宅男吧!
我觉得速度越慢越会出问题,便一狠心,迅速地摸向了那个小盒的地方,然后一抽手,把它拽了出来。然而,跟着手一同起来的,还有裙子。一条圆滚滚的大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条腿,比我想象的要粗,但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她白色的打底裤上,有一团红。
我试着叫醒她,说:“刘雪,你,流血了。”
她吭叽了一声,吧嗒一下嘴,没有睁眼。
我提高了嗓音,又叫她:“刘雪,你还是醒醒吧。”
她好像听到了我的话,回:“我困。”
我拍了拍她的胳膊,继续说:“你下面流血了。”
她眼睛略微地睁开了一条缝,然后像中邪了一样,噌地一下坐了起来。我连忙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她蹿了出去,直奔猴子的屋门,使劲地敲了一通。猴子光着上半身纳闷地把门开了一半,刘雪二话没说便闯了进去,像是一个心急的小伙,在撞新娘的门。
猴子转头发呆地看着我,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去超市买错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