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身体强健,自以为铜筋铁骨,能跳操,善瑜伽,未尝将病痛放在眼里。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腰臀之间,腹股沟处,竟生了许多疱疹,带状分布,医生谓之“带状疱疹”。疼痛袭来,竟如刀割火燎,夜不能寐,昼亦难安,遂告假家居,已一星期矣。

初时只道是劳损,或是练习过度所致,不甚在意。哪知第二日便见红点斑斑,如火星溅在皮肉上,渐渐饱满起来,成水泡状。疼痛亦步亦趋,竟似有生命一般,顺着神经游走。每动一下,便牵扯无数痛觉,如千百细针齐刺,又如火灼虫啮,实在难熬。平素能屈能伸之躯,今竟为这区区疱疹所困,诚可叹也。
跳操群大哥找好友觅老家祖传良方,“草药敷上,能拔毒止痛。”我本不信,但痛得狠了,但凡有一线希望,也愿尝试。家夫取一捧青叶,又掺些根茎,置于碗中,以石杵捣之。咚咚声里,草汁四溅,满室便弥漫开一股清苦之气,似春泥乍破,又似晨露未晞。药汁研妥,家夫取纱布浸透。那汁液浓绿如翡翠,敷上患处时,先是一阵清凉,似有清风拂过灼原,暂解火燎之痛。然而不过片刻,药力渐透,竟又生出一种刺痛来,与原先的疼痛交缠搏斗,在我皮肉间开辟第二战场。

卧床第一日,尚存侥幸之心,以为不过小恙,三两日便消。殊不知这疱疹之痛,竟有千钧之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夜间尤甚,每欲翻身,必先踌躇良久,计算如何移动方能避开痛处。往往辗转反侧之间,不免触到患处,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睡意全无。只得睁眼望天花板,听窗外风声,数自己的心跳。
痛至极致时,竟生出许多妄念来。想这疱疹莫非是体内毒火的外现?或是命运给我的什么暗示?又或者只是病毒乘虚而入,并无深意。然而痛楚实在,不容我作玄想。它如影随形,提醒我肉身之脆弱,生命之无常。

平日锻炼,总以为身体是可塑的泥团,任我拿捏。今日方知,这皮囊不过是暂借我居住的屋舍,梁柱会朽,墙壁会剥落,屋顶会漏雨。我何尝是它的主人,不过是个租客罢了。
一周过去,疱疹渐消,疼痛稍减。然而病去如抽丝,每以为好转,忽又痛起,反复无常。医生嘱咐须静养,不可急躁。于是终日卧于榻上,看日影西移,听雨声淅沥。思绪飘忽,时而回想健康时能跑能跳之乐,时而担忧日后是否留有后患。
人谓病中易悟道,我则以为不然。痛楚来时,只余一片空白,什么哲理、什么感悟,皆被疼痛挤了出去。待痛稍缓,才又恢复思考能力。然而痛时悟得的“道”,痛过便忘;痛后思得的“理”,未必真切。

今疱疹虽未全消,已能勉强坐起,写下这些文字。非为别的,只愿日后若再遇病痛,可翻看此篇,知痛苦终会过去,而当时的感受,虽真切至极,也会随时间淡去。
身体一向很好的人,忽然病了,才知道健康不是常态,而是侥幸。疱疹是生命投下的阴影,教人看见光明的珍贵。然而痛极了的时候,谁还顾得上珍惜光明?只盼这痛苦快些过去罢了。
病之一事,原来如此孤独。任你平日如何要强,痛起来也只能独自承受,无人可代。而这痛楚,竟将我平日锻炼所得的刚强,一一击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