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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她下了一碗面条,端到楼上去。推门进去的时候,还龇牙咧嘴,挤眉弄眼地做了半天鬼脸,以此给自己壮胆。赵益艺正在熟睡之中,侧着身子,背对着她,衣服和鞋都没有脱。秋菊将碗筷轻轻地搁在了书桌上,然后屏住呼吸,一步步地倒退着走了出来,掩上门,下楼去了。
下了楼,秋菊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喘了半天气,她的心怦怦直跳。毕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与赵益艺单独相处过了。尤其她离家出走之前,赵益艺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整整一夜,后妈秋菊都没有合眼,她一遍又一遍地去看热水器的温度,等着赵益艺下楼来洗澡,可楼上那个房间一夜没有亮灯。第二天早上,她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惊奇地发现,赵益艺依然在床上酣睡,背对着她,碗里的面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她吃得精光。她在收碗筷的时候,发现碗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三行字。她下了楼,将这张字条颠来倒去地看了半天,直看得两眼发绿,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她的心也随之变得沉重了:她难道忘了我不认识字?还是说,她又在故意为难我?可秋菊又担心她在上面交代些什么重要的事,让她即刻去办。待了半晌,便拿着这张纸条去了退休教师周志华家。
周志华卧病在床,已经六个多月了。都说油尽灯枯,熬不过开春了。可到来年杨树冒柳,他的情况并没有变得更糟,当然,也不会变得更好。他像一只大虾似的侧弯在床,口涎把枕头弄得湿乎乎的。
他看了看秋菊递过来的字条,咕咚咕咚地咽了几口口水之后,朝她伸出了三个指头。
“这三句话,”周志华的牙齿差不多都掉光了,说起话来满嘴漏风,“第一句写的是:我已不能开口说话了。意思是说,她已经成了一个哑巴,不能说话了。这是第一句。”
“她怎么就不能说话了呢?”秋菊问道。
“这就不好说了。”周志华道,“她在纸上写得明明白白:我已不能开口说话了,也就是说,哑了。外面坏人那么多,她能活着回来,就算是不错了。”
“她还写了些什么?”
“这第二句话,前院是你的,后院是我的。这就是说,她要与你分家,你们家大院一分为二,前院归你,后院归她,井水不犯河水。至于这最后一句……是让你把后院的鸡笼拆了。”
“她心里一定很恨我,把这个家弄得像个猪圈似的,还养了那么多鸡鸭牲口。”秋菊的脸上灰灰的。
“她这可怨不得你,”周师母在旁边接话说,“你家男人走得突然,家里又没什么积蓄,你一个女人家,又没个工作,不养些牲口,怎么活?再说,她离家出走了如今又跑了回来,认不认你这个后妈还不一定呢?谁知道她在外面有没有遭罪,往后真要是手不能抱,肩不能扛,还不得靠你养着?别管她。既然她把前院分给你了,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爱养什么就养什么,别说是养些鸡鸭,就是养个汉子,她也管不着。”
这一席话,说的秋菊脖子都红了。
此后一连数日,秋菊频频出入周志华家中,用周师母的话来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家的门槛就要被你踏平了。”
纸上所书,有些是让秋菊帮她在集市上采购东西的名称,如笔、A4纸、本子之类,也有一些日常生活琐事,如“马桶堵塞,尽快疏通”或“昨晚菜咸,吃淡一点。”或“楼上卫生,不必每天打扫,一星期一次即可。”再如“鸡鸣太吵,扰人睡眠,杀之。”
这最后一句,周志华看了,苦笑道:“这孩子真傻还是装傻。打鸣的是公鸡,母鸡又不会打鸣,看来在外面晃了这么多年,没攒下什么生活阅历。母鸡别杀了留着下蛋,要是公鸡杀了,送碗汤我喝。”
第二天,秋菊给他端来鸡汤的时候,周老师说:“她既然能听见公鸡打鸣,说明她的耳朵不是聋的,只是哑了而已。你有什么事,不如直接说给她听,不必让我来写字,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们这番折腾。”
差不多两个月后,当秋菊再度来到后院,经过花缸时,她惊奇的发现,缸里居然多出来了挤挤攘攘的荷叶,把缸都涨满了。荷叶足有巴掌大小,又黑又绿又肥,莲叶间开满了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秋菊站在缸边一直看到天黑,久久不忍离去,几只蟛蜞从荷叶上翻上翻下,搅得花茎微颤,风过莲动,习然有声。
第二天早上,她去楼上打扫时,又从书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她拿去给周志华看,周老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这是她随便写着玩的,不管你什么事。”
秋菊追问他纸上写的什么,周老师说:“纸上写的芙蓉、芙蕖、水芸、泽芝、莲、苓、菡萏之类,皆是荷名,而锦边、银红、露桃、雪肌、酒金、小白之类,则是花名。这是读书人的小把戏,以供骋怀幽思。与你不相干。”
秋菊踌躇道:“周老师的话,我是似懂非懂。”
见她这么说,周志华那浑浊暗淡的老眼里就放出一股绿光来,他盯着秋菊看了一会儿,徐徐道:“若要听懂,倒也不难。”
秋菊不知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就扭过身来看师娘。周师娘解释说:“我看你整天往我家跑,一惊一乍的,那哑巴但凡涂几个字,你就像得了圣旨似的飞报而来,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你累,我们更累。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周老师哪天归西了,你难道还要刨坟剖棺请他出来替你传话不成?昨天我和周老师商量,不妨让他教你认几个字,我们家周老师教了一辈子语文,一肚子的学问,用不了一年半载,你自己就能看懂她写的字了。你看如何?”
秋菊朝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糟老头子瞧了一眼,又看了看满地满墙的痰迹,不由得心生畏惧,面有难色。见师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只得搪塞说:“容我再想想。”
不料师母正色道:“想什么想?周老师能免费教你,也是你的福分,这么好的事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若你不答应,从明天开始,你就不必往我们家跑了。”
秋菊见师娘变了脸,一时慌了手脚,只得糊里糊涂应承下来。因地上有痰,不便行大礼,那周师娘就过来按着她的脑袋给周老师胡乱鞠了三个躬,算是正式拜师了。
从那以后,秋菊每日去周老师家里认字,风雨不断。开头一两月倒也无事,时间一长,秋菊又渐渐地多了一个心事。那周志华有事没事总爱用他那脏兮兮的手去摸她的脑袋,又常常有意无意之间在她身上这儿触一下,那儿碰一下。开始的时候,秋菊碍于长辈的脸面,不敢声张,到了后来,这周志华越发荒唐无礼,竟然在言语之间,用那不三不四话来挑她,这些让人耳热面红的话,秋菊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她知道师娘是个有名的醋坛子,一旦告诉她,少不得惹起一场风波,让别人知道了笑话,故而隐忍不发。有一次,那周志华跟她讲起了潘金莲和西门庆的事,说到兴浓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摩挲揉搓不已,嘴里亲娘、亲妈地乱叫。
秋菊只得去找师娘诉苦,水知道师娘挺了她的话之后,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师父眼见就要入土的人了,他胡乱摸几下,言语上占点便宜,只要不是十二分出格,就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