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老人们三人一伙五人一堆的聚在一起扯闲话,这是他们的日常生活,毫不受疫情的影响。我回家过年,却被疫情堵在家中。这个年一点也不冷,阳光灿烂,午饭后提把椅子坐在屋前晒太阳,退休后才该有的惬意,提前感受了一把。
住我家斜对门的三爷爷,每日也会到门口溜达一圈。面容苍老,脊背佝偻,拖着沉重的步子,抬头望望天,也会望望不远处三五成群的老人堆,只是他从不参与其中,他得回家务弄他的宝贝疙瘩,几只羊几只牛和十几只鸡。三爷爷已经是快八十岁的人了,脸上的褶子盖住了原本的模样,只有脸骨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如果不是十分相熟,想认出他还真有些难度。
三爷爷和三奶奶的生活来源多样,低保、地租、还有他养的牛羊鸡,若仅仅是他们老两口,这样的收入在农村里度日无忧,可他们还得接济他的小儿子,说接济好像并不准确,他们的大部分收入都会进入小儿子的口袋,被他肆意挥霍。村里比他岁数小的老人都已经开始享受生活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可他还在挣扎着。有时候,他也会成为旁人的谈资,不过说完之后总会引来一阵叹息,这就是命。
村里的老人称三爷爷为“师老师”,三爷爷姓师,曾经当过老师。听村里老人讲,三爷爷是那一代人里为数不多能读书识字的,曾在学校当过老师。和他一起当老师的或者比他晚几年当老师的,后来都转成了正式的有编制的,还有些离开教育系统进入政府机构的,大都当了领导,只有他,回村做了农民。
人的命运真的很奇怪,曾经一个不经意的决定,也许就在后来的某个时候成了改变你命运的助推器。
听村里老人讲,三爷爷命运的转变,是从娶了三奶奶开始的。三奶奶是外地人,离异,还带着个孩子,经人介绍认识的三爷爷。据说三奶奶年轻时是有几分姿色的。这我相信,毕竟那时候三爷爷是老师,这可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用下地劳作还能拿最高的工分,让旁人羡慕。听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三奶奶跟三爷爷已经结婚好多年,我的小叔,也就是三奶奶跟三爷爷的孩子已经好几岁,那时候三奶奶依旧漂亮。如今推算,那个时候三奶奶得有将近四十岁了。
三奶奶生了我的小叔,加上结婚时带来的孩子,便已有两个小孩,固被要求做结扎。那时候乡镇卫生院的条件很有限,做完结扎,三奶奶出现了感染。当然,所谓“感染”,这是后来人们的猜测。做完结扎三奶奶身体开始出现不适,去乡镇卫生院治疗,却被政府人员认为三奶奶是为不想劳动偷懒耍滑找借口,亦或者三奶奶还想再生孩子不愿意结扎。那个年代计划生育管的严,三爷爷为此丢了工作,只得回家种地。
再后来,三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神经也受了影响,无法劳动不说,连正常的交流都有困难。自我记事开始,三奶奶总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偶尔跟着小叔去他家玩,见了三奶奶心里都有一丝恐惧。再往后,三奶奶的病越来越重,好多次她袒胸露乳的倚在门口,目光呆滞,看呆了路人,被村里妇人推搡进家门。这样的次数多了,三爷爷索性把自家前门锁了,从后门进出,听说三爷爷把三奶奶锁在屋里,这只是听说,也许说这话的人也是猜测,那些年很少有人进三爷爷家门。
家庭对于孩子的影响,比土地对庄稼的影响更大。如今我们越来越重视家庭教育,可在我小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去考虑家庭对孩子的影响。那时候,村里人把孩子成才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老师那里,如果孩子学习不好,总会用一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天生会打洞”来安慰自己。有时候想想我都有些后背发凉,我小时候父母争吵不断,差点离婚,而我如今性格中的种种缺陷,全都有家庭的影子。
三爷爷家的大儿子跟着他的亲生父亲姓,姓顾名全,聪明踏实会来事,这是村里人对他的评价。尽管他犯过事进过监狱,可如今村里人说起她,依旧觉得他本性并不坏,是家庭毁了他。顾全叔因为家庭的缘故,初中毕业就再没有读书,务农一两年便外出打工。那些年,每年冬天顾全叔都会回来过年,穿着光鲜亮丽,旁人都对他高看一眼。三爷爷家条件差,旁人家盖起砖瓦房的时候,他家还是最老的土坯房,总显得有些寒碜。听父亲说,顾全叔外出打工两三年,便回来给自家盖了新房,可自从新房盖起来,来三爷爷家讨债的人便没有断过,有人要拉三爷爷家的牛抵债被村里人拦下了,有人要抱走三爷爷家的羊也被村里人拦下了。再后来就有警察来村里了解情况,问顾全叔的去向,直到顾全叔被抓,才知道他因为欠债被迫走了歪路。
三爷爷的小儿子名东旭,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回家。都说慈父多败儿,三爷爷是位慈父。记忆里,东旭叔曾因为偷瓜被瓜农抓住,大夏天在西瓜地里光着膀子站了一中午,背上的皮都晒脱了,可三爷爷不愿听旁人说东旭叔半个不字。东旭叔是村里人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村里人提起他,总会连着“败家子”三个字。东旭书辍学后想去学驾照,三爷爷四处凑钱,可驾照拿到手跟着旁人跑车没多久就不干了,说跑车太累。后来陆陆续续做了好些工作,却都因为耐不住性子做不长久。期间,东旭叔谈过一个对象,却是旁人的媳妇,听说东旭叔把那女子的老公打了,赔了不少钱,这钱是三爷爷四处借的。
前年,顾全叔出狱,没有回村。在城里打了一段时间工,便去了外地。在西北的这座小城,熟人太多,顾全叔这样进过监狱的人,像是脸上贴了标签一般,很难找到工作。听说东旭叔游荡了好些年,如今在山里的一个工地做活,算是坚持下来了。
顾全叔自小就独立惯了,出狱后在南方打工,只有每年过年时才会回来。听爸爸说,顾全叔每年回来都会给家里置办很多年货,会给父母买新衣,会给家里置办家具家电,也会给各位堂叔堂哥带礼物,感谢这些年对他父母的照料,村里人对顾全叔的评价,依旧不错。东旭书就不一样了,每年过年在家待的时间不长,空手而来,满载而去。有人跟三爷爷说,东旭叔三十好几的人了,别再惯着了,三爷爷却说,他还是孩子。
为人父母,总想给孩子最好的,供读书,帮买房,帮娶媳妇帮带娃,只要能做的必会不遗余力。看着旁人家的孩子结婚生子,三爷爷必然也心急,可急又如何。已是风烛残年,无力为孩子操心,却又无法心安理得的只顾自己。用整个身体扛起一筐草倒进羊圈,这大概是三爷爷最后能为东旭叔做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