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传（二）
很久之后的一个三伏天，汉武帝赏赐侍从官员吃肉，大官丞很晚还没有前来分肉。这时，东方朔一人拔剑割肉，他对自己的同僚说：“三伏天应当早回家，我请求先接受陛下的赏赐回家了。”他揣着肉返回家中，事后大官丞奏报给汉武帝。
东方朔进入后，汉武帝问他：“昨天我赏赐给大家肉，你不等待下诏，却拔宝剑割肉而去，这是为什么呢？”东方朔赶紧摘下帽子谢罪。
汉武帝说：“先生你要站起来再自责啊！”东方朔再拜说道：“东方朔来！东方朔来！受赐不待诏，这是多么的无礼！拔剑割肉，这是多么的雄壮！割肉不多占，又是多么的廉洁！回家把肉送给媳妇吃，又是多么的仁义啊！”
汉武帝笑着说道：“我让先生自责，你却反倒表扬起自己来！”下诏再赏赐给东方朔酒一石，肉一百斤，让他回家送给媳妇。
从建元三年开始，汉武帝微服出行，向北到达池阳，向西到达黄山，向南到长杨宫射猎，向东游览到达宜春，时间往往选在每年宗庙用酒酿成饮用后。
每年八九月间，汉武帝和侍中、常侍、武骑以及待诏的陇西北地区善骑射的良家子弟约定在殿门集合，“期门”的称呼就是从这时开始的。汉武帝往往在夜漏下十刻才出城门，经常对外自称为平阳侯曹寿。
第二天天明，汉武帝进入终山下驰射野鹿野猪狐兔，徒手格斗熊罴，奔驰在禾苗庄稼地中。农民都大声呼喊叫骂，聚集起来向鄠县和杜县的县令告状。
两县县令前往，要求拜谒平阳侯曹寿，汉武帝手下的骑兵对他们进行鞭打。县令顿时大怒，派属吏呵斥制止，射猎的几名骑手被扣留，他们这才拿出汉武帝的乘舆之物，很久县令才放他们回去。汉武帝有时夜间出去，傍晚返回，后来干脆带足五天的干粮，到第五天在长信官朝会时才返回，他乐此不疲。
从此之后，终南山下的百姓才知道这是汉武帝多次微服出行。汉武帝迫于窦太后的压力，不敢跑得太远。丞相和御史大夫知道汉武帝的心意，就派右辅都尉巡查长杨宫以东，右内史征调百姓，在汉武帝要到地方等待侯命。他们后来又私下里设置了更衣处，从宣曲以南的更衣处共有十二个，供汉武帝白天休息，夜间就投宿在诸宫中，长杨宫、五柞宫、倍阳宫、宣曲宫留宿的时间尤其多。
汉武帝认为这样道远劳苦，又被老百姓憎恨，就派太中大夫吾丘寿王和能计算的两名待诏，对阿城以南，盩厔（音zhōu zhì，周至）山以东，宜春宫以西地区进行统计，计算其中的农田亩数，以及农田折合价值多少，编成簿册，打算把这里设置为上林苑，以便与终南山相连。汉武帝又诏令中尉、左右内史标划出属县的荒地，想以此补偿给鄠县和杜县的农民。吾丘寿王向汉武帝奏报，汉武帝大喜，称赞他这事办得很好。当时东方朔在旁边，他向汉武帝进谏说：
臣听说过谦逊恬静，上天会显现报应，回应以福气；骄溢靡丽，上天也会显现报应，报应以异象。现在陛下修建台观廊阁，只嫌建筑不够高大；射猎游玩之处，只嫌其不够广大。如果天不降灾，那么三辅地区都会成为林苑，何必局限于小小的盩厔、鄠县、杜县呢！奢侈越制，上天会因之大变，上林苑虽然窄小，臣还是认为其面积足够大。
终南山是天下险阻，南面有长江、淮河，北面有黄河、渭水，其地域从汧水、陇山以东，商、洛以西，这里土壤肥饶。汉朝建立后，离开三河之地，停留在霸水、产水以西，定都于泾水、渭水以南，这就是所谓的天下陆海之地，秦朝凭借这里俘虏西戎兼并山东。终南山中出产玉石，金、银、铜、铁，还出产豫章、檀木、柘树，异类的物品之多，不能探究其源头，这是百工生产的原料，也是万民赖以富足的宝地。这里还出产丰饶的粳稻、梨、栗、桑、麻、竹箭，土地适宜种植姜芋，水中多产蛙鱼，贫困者也能够家用充足，没有饥寒之忧。所以丰、镐之间号称为土膏，其地每亩价值一金。如果把这里规划作为林苑，断绝陂池水泽之利，夺取百姓膏腴之地，上使国家缺乏物资，下侵夺农桑本业，这分明是放弃成功，造成败局，损耗五谷。这是不能建林苑的第一个原因。何况布满荆棘之林，去生长喂养麋鹿，拓展狐兔林苑，扩大虎狼之虚，还要破坏百姓坟墓，拆除百姓室庐，让幼弱者怀土思念，耆老流泪悲痛。这是不能建林苑的第二个原因。扩地营建，筑墙为苑，骑马驰骋于东西，驾车驱奔于南北，还有深沟大渠，仅仅为田猎之乐不危及天子的车舆驰骋。这是不能建林苑的第三个原因。总之，追求林苑广大，不体恤农时，这不是强国富民的办法。
殷商建造九市之宫而诸侯背叛，楚灵王建起章华台而楚国百姓人心失散，秦朝兴建阿房宫后天下大乱。像我这样的粪土愚臣，忘生触死，违逆圣意，触犯隆意，罪该万死，但不能了解大愿，希望面陈《泰阶六符》，用来观察天象之变，陛下不能不明察反省。
这天，因为东方朔上奏《泰阶》这事，汉武帝封东方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赏赐黄金一百斤。虽然这样，汉武帝仍然建起了上林苑，就像吾丘寿王所奏报的那样。
黄其军
作于2021年11月12日（古历辛丑年十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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