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盐津街上的娃儿一哭闹,大人吼声“刘包包来了!”娃儿赶紧就闭上嘴巴。
刘包包是谁?80年代以后出生的盐津娃娃,大概没多少印象。
太平缸住着盐津街上的两个“奇人”。
一个刘包包,一个文智斌。
文智斌有名有姓,刘包包只有一个绰号。
大概因为刘包包生前多与“死亡”打交道,鲜有人和他来往,加上他有大脖子病,人人都喊“刘包包”,时间一长就没有人记得他真名。
刘包包身板宽大个子很高,怕有一米八以上。
那些年盐津街上像他那么高大的人不多,所以小娃娃们老是猜他究竟是哪里人,猜来猜去反正认为他不是盐津人,到底是哪里人,好像也不重要。
刘包包住在太平缸坎上豆腐社旁边一间小房子里。
小房子八九平方米,一年四季光线不好。
另外一个“奇人”文智斌也住太平缸,离刘包包的小房子就几步石坎子路,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见他们来往。
《沙家浜》里面有一句台词:穷不帮穷谁照应?看他们“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好像俩人都没看过《沙家浜》。
我们去东方红小学上课如果从太平缸走,会经过刘包包的小屋,经过的时候都不敢往他屋子里面看,往往又忍不住看,不管看不看,都望得见一大副“龙杆”雄赳赳立在他屋头。
“龙杆”为何物?
盐津旧时殡葬习俗上使用的抬棺“工具”。
据说“龙杆”解放前由民政部门和街上几家富裕户共同置办,几十年一直归刘包包看管,作为当时盐津民政部门救助的对象,他的收入主要就靠“龙杆”租金以及帮人料理丧事。
一旦哪家要办丧事,亦或有人死于事故意外,全靠刘包包料理。
有一天,街上有一个成年人不幸病逝。
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忌讳,大人去帮忙,小娃娃跟斗凑热闹。
刘包包的工作始于前端,帮逝者擦洗、穿戴、入棺、烧香、布置灵堂,沉默而有条不紊地打理个个环节。
等街上帮忙的亲友邻居离开,他会陪斗办丧事的人家点长明灯守夜。所有事情做好,他就静悄悄守在一边,时不时帮忙加点香油,时不时帮忙烧点纸钱。
亲属悲泣、长夜漫漫,刘包包静默的陪伴,或许一定程度缓解了那些失去亲人的孤独和悲伤。
有一年盐津上游涨水,冲下来两个溺亡的人。
过了一天没有人来认领,民政部门请刘包包去料理。
他穿着一双草鞋急匆匆来到吊桥下面的河坝,好多人站在吊桥上看。
只见他把随身带来的白布铺在河边,轻轻将俩人从水里捞起来。他先在河边清洗俩人的遗体,清洗完后拿白布将俩人分别裹好,然后一个一个将他们背上大路,放到人力车上。
刘包包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得见一个沉闷粗壮的男人,动作轻柔小心。
那天河对门的周婆婆在吊桥上看得哭起来,连连夸刘包包做好事是一个好人,不然那两具亡灵谁知道要漂多久?
有一年,街上有个流浪汉死了,因为死在一家做生意的人家户门口,巴望刘包包去了赶紧把人抬走。
刘包包不慌不乱烧纸、清洗、裹白布,一样程序不少。
这户人家不高兴,劈头盖脸指着刘包包乱骂。刘包包不理睬,照样把该做的环节做完。
等他将流浪汉的遗体抬到人力车上,这家不懂事的娃娃扔过来一坨石头,把刘包包耳朵打出了血。
刘包包不吭声,拿袖子擦擦耳朵推着遗体上山去了。
默默帮人料理后事的刘包包,猜不出他究竟有没有故事?亦或他的故事只有两句话:生死看淡、随遇而安?
多年前看日本电影《入殓师》,那个拉大提琴的主人公经过生死观念转变,轻柔地送逝者上路,不禁还想起过刘包包。可能刘包包连大提琴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但他每次尽心尽力为逝者料理,跟电影主人公一样。
后来有段时间,刘包包还帮街上的人送过牛奶。
牛奶用很大一个塑料桶装,他扛在肩上走街串户大声吆喝。他吆喝的声音又哑又重却能传很远。哪家小娃娃奶不够,哪家老年人体弱多病,就拿口缸打一口缸。
我还曾经想过,那些找他打牛奶的人家户为什么没嫌弃过他?
有一天从他面前走过正好闻到牛奶味道,一大股浓厚的香气,馋得我不住咽口水。
回到家就跟我妈要求:打一口缸牛奶来吃。
没想到我妈一句话呛得我哑口无言:“你是嫩娃娃蛮还是老人家?”
我当时已经七八岁,肯定不算嫩娃娃更不是老人家,心里只好默默跟鲜牛奶说声再见。
有一天突然听说刘包包死了。怎么死的?死在哪里?活了多少岁?死于疾病还是孤独?死于心碎还是忧伤?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过问。
街上突然没有了刘包包,除了恐吓娃娃不会再吼“不听话刘包包来了”,其他好像没有变化。
那个送走无数人的刘包包,谁最后送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