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在萧瑟的晨阳的辉映下,留下如同淡淡疤痕一般的霜迹。远眺乡间,不知何处安放我离喧的心,倾耳听着鸟雀与造物者共歌,轻轻闭眸,缓缓俯身,刚从脚下的菜畦里拈来一缕野菜,又被香芹的淡息直勾而去,捧起一把土。不知为何突然开始不安起来,东张西望。
站在故乡的土地之上,努力地去寻找我所留下的岁月足迹,但是,飞过东边的那条河,取代了那黝黑耕田的是一幢幢拆迁房,更远处是在眼中如星星一样闪烁的成片的商品房。那片我所奔跑着追逐了野兔十一年的避罹之地,早已被裁剪成大小如一的拆迁地皮纸,被各家的老人锁在了锈迹斑斑的皮箱子里。
唯一没变的是日月。在清晨的雾箔中,你只可以透过那楼房之间微妙的夹缝,来做那极其私密而又个人的事——看日出;月夜下,在对岸通明灯火的映衬下,你也算是可以煞风景地“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也许再过几十年,这里的日月怕是也要变了,但是谁会知道以后呢?对啊,谁会知道......
我也变了,以前我没觉得这里的菜蔬有多么爽口,多么美味。很清楚地记得,绝非依稀,无论那时如何,还是个孩子的我挑食地吃肉,各种肉,总之,餐餐无肉不欢,关于那些野菜青菜芹菜的,根本碰都不碰。但现在我也没多大,没老,却开始想着“人间有味是清欢”了。到了这里每一餐都是我自己做的,顿顿总有两盘菜;而肉,不是因为我自己懒,一顿也没有做过,至荤的菜是番茄炒蛋。
这是一种清福,清净的福分。但为什么我这个年纪却已经在体会我本不应体会的东西,当别人为了琐事付出,为了一些享受去做事时,我却选择了这最朴素的东西。我是不是自讨“苦”吃,我也只可以轻轻莞尔一笑。
碗碟任流水在其体表冲刷,我也可以感觉时间的流在我心里流过,那股冷彻, 却又平和,平和到我发现不了,就如同我昨天才发现奶奶壁柜里的拆迁协议书一样。
走过西边路旁的竹林,新春之际曾险些被客人家的孩子拔起的竹笋早已长成挺拔的竹树,看看那我曾经跳着,去够那鸟窝的那颗小竹树却也有手腕那么粗挺了。好了,到了那条宽阔的大路,只是为什么脚下那么平坦,我似乎忘了,在我离开这里的那一年这里的石子路早已经被水泥做了一次整容。而现在穿着篮球鞋站在这水泥路上又怎么会有当初那时穿着小棉鞋被石子们轻吻的亲切。
远处是田野,更远处是一闪一闪的工厂,像海市蜃楼。我笑着,走回家中。
迷了路的曙光透过木窗落在我的复习文案上,那压在底处露出一边的一页。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语文课上随手写下的:“无字之书,有字之书,心灵之书”,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也许自大地跨越了界限,早早地拿起那本无字的书在手中翻看,似是有字,似是无字;那本有字的书早已涂满了我红色鲜明的笔迹,那是我“自以为是”的论断;那本沉沉的,重重的,与心灵相连的书,我翻动它沉重的一页,很吃力,但是读懂了,但有的篇章的字是那般得刺眼,而我却依旧执着地翻看。
故乡的无字之书已经被扯去了泛黄的老纸页,露出崭新却不再留有阳光与空气芬芳的那一页。被扯去的不光光是那一页的田土,满页的人的自然乡情,还有大地最初的那首柔和的交响乐谱。关于故乡的心灵之书的淡褪,是我在路过小时常常照顾我的那个别家的太奶奶的灵堂所遇到的。这本书不断的更新,不会被撕去,是由每一代人共同谱写的,而更新的代价则是在原有文字的淡褪上。唯一没变的是有字之书,它不会消亡,不需要前代的消退作为代价,它的厚度是无限的,无限地勾勒着那令人向往却又令人害怕的图形与文字。
“但是,新的正在突起,旧的终归要消失”,这是我无法否认的的事实,但是我的反问难道就因此没有任何意义吗?我还是选择微笑。
我无法过多地去使用语言描绘我此刻所处的,被两处花丛所包围的桃源所在。我想去描述,但是这比完美地重画蒙娜丽莎难得多,比唱出比舒伯特饱含更多深情的夜曲更难。让我想想,即便这是一件如同幼儿园的孩子创造独特图案一样的事情,看似容易,但是它依旧很难。
不知道多少年后,可以抚慰我心灵的这片血泪之地是否还会在,是否已经随着时光在我内心无法看见的地方变得渺远。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将来的某一天,故乡这本薄薄的有字之书将不足以垫着我去眺望远方,我将它拾起藏在胸前的口袋里,自己一个人去摸索着。
我不断地读着人际的,社会的,国家的,世界的心灵之书,那关于亲情的小小页数也将被珍藏。那本有字之书的合集永远也无法被我一人读尽。
从地上捡起那泛黄的空白书页,折成千纸鹤,它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