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都很忙吧？”
他优雅的长脖子转向身边的女子，关切又好奇地问道。从她的眼神看来，她已经不小了。她微翘起的嘴唇像是在撒娇，皮肤发着冰冷的白光，——摸上去应该像豆腐一样，他想。她的双颊泛着微红，可是从入座开始，她只是拿着酒杯抿了一口，似乎只是为了在闪着微光的酒杯上留下玫瑰花瓣状的口红印。她平静地呼吸着，像是在安慰自己。他闻到一股异香，可能是红酒、菜肴和其他人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形成的。也可能，是她两道纤细的锁骨中间，那个指甲大小的凹进去的窝散发出来的。
“早晨的时间，是自己的”，她缓缓地说，眼睛快速眨了几下。她声音很轻，甜美的声线让她坚定的语气掺进一丝柔软。
这样安静的人揪得他胃痛，“她要是能露出牙齿大声笑一下就好了”，他想。他很好奇她是谁，从哪来，总之他们才刚刚见面。在这一个小时里，他在酒桌的觥筹交错间，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画面。他身边的这个女子穿着松垮的晨衣......不，她刚刚起床，还来不及穿衣服，或者，她不想穿。就这样在屋里穿梭，为自己准备早餐。音乐声飘着，为她的脸庞抹上一层平静。什么也不能打扰到她，一旦有其他世界的事物侵入，这副画面就会瞬间变成灰烬。她不会生气，不会忧伤，也不会开心，唯一的感觉来自她那双拿着杯把的手。
他再一次伸长了脖子，想喘几口气。没想到她的手指变长了，从恬静的画面中伸出来，指尖一点一点地，像弹琴一样，箍住了他的脖子。
“早晨的世界，不太一样的。你去过包子铺吗？早晨的包子铺，小小的一间屋子。像你这种......”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他，“像你这种身高的，进去没准都要低头。就是这么一间简陋的小屋。在蒸包子的时候，水蒸气会充满整个屋子。到处都是白色的，真的看不见人。你只能仔细听声音。拿着蒸笼在手里，你甚至可以直接站在原地吃，没有人会注意的。这大概就是仙境吧，我看那些热带雨林的照片，就是这样的。”
他努力去想象这样的场景，却失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疑问：“她究竟，是被酒的气味熏醉了吗？还是平时说话就这么慢呢？她大概想让自己的声音也显得有魅力。”
“你见过凌晨四点钟的世界吗？他们见过。这些一大早就要工作的人，他们每天都要四点钟起的。是为了生计，也是服务了我们。你说，他们是不是比科比还伟大呢？”
“是。”他起初与她谈话，本来是想尝试打破她的宁静，以为大家谈起工作来，都会皱着眉头说自己如何忙，如何焦虑，又如何消解哀愁。这样的表情在她的脸上，比那喜笑颜开更值得欣赏，更动人。
酒会结束，他们在说再见的时候留了联系方式。
第二天一早，他打来电话：“今天，很忙吧？”
“我在包子铺呢，到处是白色的湿气，什么都看不清楚。听见你说话，才知道是你。”
他伸了伸脖子，仿佛想透过雾气看到她那紧握着电话的手指，她手腕上透着青蓝色的血管。
他一时没有说话，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对自己的声音不确定起来。
“果然，说你好比说再见更难呢。”她保持着握住电话的姿势，脑海里这样想着。她此刻，在自己的卧室中，不过，她想说自己在哪里都可以。
这个早晨，当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穿透安静的空气时，她皱了皱眉头，赶紧接了起来。她平静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吓，随即嘴角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像一只船锚，缓缓扎入水底。
